夭夭其折

说到底，达罕王对当年的放弃，多少是耿耿于怀的。

谁能毫无芥蒂的将王者之权拱手相让呢？

三年之前，以达罕王当时的势力而言，虽可放手一搏，但未必会胜到最后。因为名不正言不顺。老汗王临死前召来所有王子和大将，指定阿力卓就是汗位继承人，日逐王当场坚定表态，会拥护阿力卓到底。其他紧半人数也表态支持阿力卓。

“今夜之事，如有外泄者，死！”

王者霸气，傲然天地，为心所爱，独断血腥。他不想让夭夭饱受不孕的流言，更不愿她因此在草原失去立足之地。他必须防范于未然。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

咄禄率先站出来，指天立誓：“我咄禄向长生天起誓，若有泄露，即刻死于非命。”

托赤随后，其余人纷纷效仿。

阿力卓面无表情的听着众人的誓言，末了，再次提醒：“长生天在上，若有违者，所有亲族必受牵连，同死！”

众人擦汗，吉利王这算是信了他们？

众人离去，阿力卓像千年不倒的胡杨，久久立在原地。他的脑中还在回味着刚才的余震。

“王，回吧。”

脚底如千万针刺，阿力卓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迟钝麻木地转身，强自的镇定掩饰不了他趔趄的步子。

“王。”咄禄想扶他一把。

阿力卓推开他，自己站定了，闭上眼睛止住全身的虚浮感。再睁开眼，心神已定，步履缓慢从容。

帐中，一豆灯火，玉人酣睡。缱绻岁月，温柔今宵。

轻闻呼吸，侧身相偎。贴着她娇小的身体，万千柔情轻揽在怀。

我的傻可贺敦，我就说这三年，我们怎么会没有孩子呢。还以为是时机不到，长生天不赐福呢。原来是另有隐情。

唉，早知道当年在昌国，就不理你了。不过，既然已经成了我的女人，也只能这样了。

夭夭，我不怕的，只有我们两个也挺好的。你说，是不是。

庆安十一年，冬。

西胡谷瑞王率众投奔东胡，纠集草原上戎族、狄族等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率草原精兵屡屡扣昌国边关。

从东而起，数座城池连遭洗劫。一时间情势危急，战火肆起。

军报传至京都城，大昌君臣震动，朝堂议论纷纷。

有朝臣联想先前边境之事，进言谷瑞王所为大概是受了西胡指使，西胡、东胡私下里已经联手了，不过明面上佯装与大昌交好。边疆危矣！

边境历年来增派守军，但胡族此次卷土重来，且来势汹汹，个中情形不明，有朝臣直议让靖王带兵奔袭边关，以抵胡族入侵。

靖王冷眼旁观一众文臣的作态，看他们跳梁小丑一般你来我往、口沫横飞。

庆安帝初听军报，惊疑不定。听群臣唇舌之争，拿不定主意。一眼瞥见置身事外的靖王，心里稍稍安定。皇叔面不改色，定是心中有数。

“皇叔，可有高见？”

“陛下，臣昨日接到密信，内里详述胡地之乱，请陛下过目。”靖王从袖中取出密信，宦者呈给天子御览。

信乃是西胡吉利王通过边将传递入京的，信中直陈西胡内乱事起，吉利王忙于处理内部纷争，愿继续保持与大昌的友好往来。并澄清谷瑞王所为完全与西胡无关，昌国军队若遇谷瑞王，尽可剿杀。

庆安帝阅信后，圣心稍慰，：“朕已知此事来龙去脉，众爱卿无需再多争论。”又向靖王道，“九皇叔，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回陛下，以臣下之意，不如派镇国将军为正帅，招远将军、宁远将军为左右副将，另率兵五万前去靖边，以成震慑。若东胡再来侵扰，我军正好开战，给东胡以痛击。”

“好。朕允了。即刻颁旨下去，三日后出征。”

庆安帝根本不给其他朝臣进谏的机会，朝堂内外倚重当有所区别，武事之治还是听九皇叔的。

又命兵部、户部等相关人开始准备调兵、粮草之事。

众臣见庆安帝允了靖王麾下两人出征，镇国大将军又素来与靖王交好，知庆安帝站在了靖王一边。想到如今太后卧病在床，白尚书也是一副病容，朝堂上靖王一派独大，不由得有些灰心。

庆安帝咳嗽了几声，再听了些朝议，就宣布退朝了。

散朝后，镇国将军康毅随靖王来到靖王府，得到消息的镇远将军李源、宁远将军乐伽二人来到了靖王府。

屏退众人后，靖王向镇国将军道：“此去，这二人还要劳烦镇国将军多多提点。”又对乐伽、李源道，“你二人务必要事事听从将军差遣。”

乐伽、李源二人行礼道：“听从镇国将军差遣。”

镇国大将军康毅连忙道：“殿下，言重了。二位将军不必多礼，我等都是为陛下效力，自当竭心尽力，日后需要二位将军多多配合。”

“我等一定听从将军命令行事。”李源、乐伽二人道。

靖王见此情形，颇觉满意：“如今戎、狄与东胡联手，人多势众又熟悉地形，将军此去要多加小心，必要时可联合西胡一同夹击。”

“殿下，西胡可信吗？”

康毅自然不知道靖王的考量，有些不太放心西胡。

“吉利王是个聪明人，他多半不会参与大昌和东胡之争，关键时，可以试探与他联手。还有一事，将军此去可以查探下朝内到底有没有人与胡族人勾结？”

“朝中有人参与此事？”镇国将军康毅毕竟武夫出身，对靖王之言将信将疑。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谢靖王指点，末将明白了。”康毅此刻多半明白了其中有玄机。

见康毅一点就透，靖王赞许，手指轻轻地扣击在桌上，有一句话揣摩良久，仍开不了口。

“殿下有何事要吩咐？”乐伽跟在靖王身边多年，自然知道他有话要说。

“有件私事要劳烦三位将军。”

“殿下尽管说。”

靖王的客气让康毅、李源、乐伽三人受宠若惊。

“替本王看看南平郡主过得可还好，万一西胡内乱波及她，有劳三位将南平郡主平安带回，本王先行谢过三位了。”靖王起身，抱拳行了一礼。

三人大惊失色，哪还敢安坐，纷纷起身：“殿下折煞我等了，末将万万受不起，万万受不起。”

乐伽已从信阳郡主口中知道了其中原委，自然明白靖王的心思。

李源、康毅虽不得其解，但也知道南平郡主乃是靖王当年的义女，当初有人说父女二人交恶，如今看来也不是这么回事。

“殿下放心，殿下嘱托的事，末将都记住了。”康毅道。

三人又与靖王谈了些出征的事，各自回家。

早就料到会有如此场面，枉费了过去三年时间。

纳达尔不敢再加逗留。今夜太过纷乱，如此的不真实，只能匆匆一走了之。

阿力卓从达罕王“悔之晚矣”的眼神，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哥哥，你从来就没信过我。”

“既然如此，你我兄弟之情，今日到此为止吧。”达罕王不给阿力卓机会，也不给自己机会，对纳达尔喊了一声“走”，扬鞭而去。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了，空劳了达罕王准备好的一番激昂慷慨的言辞。

“我的选择还不够明白吗？我选的一直是我的女人。”

没有激烈的言语，只是淡淡然、轻飘飘的两句话，就足够表明态度。

所以，再三考虑后，也是顾念草原生灵，达罕王才决定放手的。他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心甘情愿，毫无怨言的。

早知道今日，还不如听谷瑞王的话，自己做了西胡之王。

“哥哥，西胡不会完，我也不是不思进取。时机到了，将来整个草原都会是我西胡的……”

“阿力卓，你只知道说空话。三年了，你夹着尾巴讨好昌国三年了，连一仗都没打过，谁还信你！我当初瞎了眼，才会相信你……”

“你还在执迷不悟！只要有她在，你就做不了大事……”

“哥哥错了。男人能不能干成大事，从来都不关一个女人的事，要怪就怪他自己没本事。”

事到如今，要么彻底决断，要么最后争取。就是不能再像过去三年那样虚与委蛇。

“阿力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是选那个女人还是选哥哥？只要你现在进去杀了昌国女，从此我们兄弟和好，哥哥我一心帮你统领草原……”

“哥哥，我阿力卓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耽误了大事，但也不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一个女人。我若是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那还谈什么统领草原……”

他所有的说辞，都打动不了达罕王。

达罕王满腹不平：“你知不知道，若非是我拦下，谷瑞王早就投奔东胡去了。阿力卓，如今，连北边的戎狄都和东胡联手了，就只有你守着那个女人，靠着阿爸留下的这片土地不思进取。再这样下去，西胡就完了……”

这一刻，达罕王被阿力卓眼中的狠绝震慑住了，戾气环身的他仿似来自九幽地狱，带着噬人的杀气和目空一切的毁灭。

下一次，阿力卓真的会亲手宰了他。

但怎能甘心？他达罕王曾经有机会一登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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