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无一用是荔宣

他撩起衣摆坐在床边，一手端平了药碗：“谢荔宣。”

被子里的谢荔宣拱了一下，没有出声。

谢因凑过去，隔着被子轻声对她说：“最后一次。以后一定不让你喝了。”

谢因还在胡思乱想，小花精已经慢慢靠了过来。她一面滴泪，一面把谢因手里的药碗接了过去。

手里一轻，谢因连忙回神。一抬眼就看见小花精可怜兮兮捧着碗要喝，他不忍心了：“喂……”

才喊了一半，小花精突然推开他扑到床边，“哇”一声全吐了出来。

又开始了。

收拾的婢女动作利索，洒水扫地开窗。雁书替荔宣擦脸擦手又漱口。好在药倒没洒，倚翠默默把药碗接了，然后递给身后的医女。

“辛苦医女再端一碗来吧。”已经凉了。

谢因坐在外屋，看着医女退出来，又新端了一碗药进去，神色难得有些茫然。

那是给小花精喝的。

他挣扎了一瞬，最后从椅子里站起来，掀起珠帘进了里屋。

雁书倚翠正围着荔宣轻声劝她，荔宣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她的大半张脸被遮住，眼睛红红的看着雁书手里的药碗。

“我会吐的。”荔宣小声说道。

雁书神情为难：“但是夫人不能不喝……”

荔宣用被子蒙住头：“我不想喝。”

“我来吧。”谢因的声音突然出现。

雁书连忙领着人让开，她呈上药碗，退到了一边。

谢因呼出一口气，然后才有勇气开口：“谢荔宣……”

小花精更加往里面退进去。

谢因立刻就失去信心：“你来吧。”他真是看不了小花精委屈流泪。

没办法，雁书只能再顶上，几个人胶着在床榻边，费尽心思想让荔宣把药喝了。而谢因神情低落，站在一边眼睁睁看着。

但小花精坚定不移，绝对不松口。

“别喝了，”一旁一直沉默的谢因却突然发难，反手抢了药碗，又用力摔在地上，“不想喝就别喝。”

屋里的婢女立刻呼啦啦跪了一地，连喘气儿声都快听不到了。只剩下小花精缩在角落，她从被子里露出半张带泪的小脸，怯生生道：“我喝……你不要生气。”

谢因居高临下，脚边是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和碎瓷片，他的语气又恢复一贯的吊儿郎当，看着荔宣轻飘飘道：“不生气，怀了就怀了呗，老子养得起大的，还养不起小的吗？”

他说完就转身走出门，留下静悄悄一屋子的人。

荔宣最后没有喝药，谢因出门后回来，盘腿坐在她对面，捧着她的脸认认真真看了半天，然后叹了口气，说以后都不用再喝药了。

这事当然叫梨青院的人高兴，但雁书忧思重重，倚翠便问她怎么了。

雁书蹙眉，轻声在倚翠耳边说了一句话。

倚翠便也跟着皱眉。

“怎么了！”玲珑从半路蹦出来。“夫人在找人呢。”

雁书点点她的脸：“找人你还出来。还不快进去。”

玲珑嘟嘴：“找你们嘛。”

“就来。”倚翠拉过她的手，朝雁书道，“你去张管事那里吧，夫人跟前有我们。”

雁书应下，转身走了出去。玲珑一面跟着倚翠进屋一面问她：“你和雁书姐姐说了什么？”

倚翠抿嘴道：“你是小孩，你不懂。”

玲珑鼓起脸颊不服气，跟着她进了房门。

中秋祭月有许多事要忙，谢因干脆把人都请到太子府，一同商议完之后又将人送了回去。

沿路的银杏已经开始泛黄，谢因负手垂头，跟着地上零散的落叶，独自走到了后花园。

这些日子需要他做决定的事情太多，谢因难得能这样一个人静一静。可是一静下来，他就忍不住想到小花精。

上次喝药风波之后，谢因还没有去看过她，他太忙了，而且一时间也不知道，小花精在他这里到底算什么。明明一开始只是为了让谢青出丑，所以他才把荔宣骗到太子府来的。

谢因叹了口气，头更低下去一点。

“谢因因……”细弱的呼喊。

谢因：？

“谁？”他警惕地抬起头朝四周一望，因为之前下了令，所以这里都没有下人靠近。谢因皱眉，觉得一定是自己幻听了。

他嘀咕一声，正要离开，那声音却又出现：“谢因因快来！”比第一次急促得多。

这回知道方向了，谢因狐疑地朝着声源走去，最后在一棵大樟树旁停下。

“谢荔宣？”谢因有些不确定，站在原地问了一句。

“谢因因……”带着泣音的委屈声线。

谢因一僵，然后顺着这声音抬起了头。

茂盛浓绿的枝叶间，小花精的红裙格外显眼。她趴在树杈中间垂下四肢，耷拉着脑袋，两只脚还在后面晃了晃，然后对着谢因道：“谢因因……”

谢因立刻皱起眉：“怎么回事？快下来！”

荔宣便哭哭啼啼：“我下不来。”

谢因道：“你的婢女呢？怎么敢放你上去了？上次摔得还不够狠吗？”

荔宣吸了吸鼻子道：“她们不知道我出来。”

谢因哼一声：“怎么上去的？”

小花精：“变花，缠着爬上来……”

谢因于是说：“怎么上去的怎么下来。难道还要我抱你吗？”

但是小花精踟蹰许久，居然冲着他点了点头：“你抱我。”

谢因难得还能被她逗笑：“不许撒娇，快下来。”

荔宣听到他的话，皱着眉毛不敢动：“我变不了。”

谢因背着手在底下饶了一圈：“那就挂着吧。”

他作势要走，小花精连忙喊他：“谢因因不要走。”

谢因回头：“怎么不走？你这么有出息，自己上去的，那就自己下来。”

小花精低下头，不说话了。

但谢因到底不能就这样放着她不管。他利索撩起衣摆塞进腰带，又往上卷了卷衣袖，抬起头目测落脚的地方，然后后退几步，再往前一冲，一跃抱住了树干。

谢因动作灵活，几下就爬到了小花精在的地方，靴子踩在树干分叉的中间，往下一弯腰，一把抱住了小花精。

“行了？”

小花精立刻回抱住他。

树上风景倒好，望出去朦朦胧胧一片绿。远处就是碧波荡漾的湖水，湖岸有五彩的鸳鸯在梳理毛发。谢因就搂着小花精，干脆靠在树干上休息了一会儿。

而荔宣抱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口，静静靠着没有作声。

“谢荔宣。”不过谢因还是要追究，他低下头，“说吧，怎么又爬树了？”

小花精声音轻轻的：“我想你，所以才出来找你的。”

谢因一愣，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抬手捏住小花精的两片嘴唇：“别给我避实就虚，我有问你为什么出来了吗？”

心思被看穿，小花精红着耳朵轻轻蹭他的胸膛，嘴唇被他捏住所以口齿模糊：“谢因因……”

谢因松手又扯开她，面色不愉：“别人都是吃一堑长一智，你看看你，吃这么多，变聪明了吗？”

“变了……”荔宣小声回答。

谢因气笑：“是变了，还知道撒谎骗我了。想爬树就想爬树，还说什么想我……”

荔宣连忙抱紧他：“真的想了。”

谢因的话被打断，小花精在他怀里抬起头，眼睛睁得圆圆的：“我真的想了。很想很想的。”

有风吹过，树叶簌簌。谢因抿着嘴唇，倏而低头，荔宣就在他怀里，仰起脸，接下了他的亲吻。

谢因闭着眼睛，手心贴在小花精的后脑，然后慢慢吮吸她的唇瓣。

在他这里小花精还能算什么？

——祖宗！

如果小花精真的有孕，不知道生下来是茉莉还是小孩？是茉莉的话，叫她师父来点化一下行不行？他可是太子，将来的天下之主，也没什么不可以吧？但是别人都生一个大胖小子，他却生了一株茉莉，是不是有点丢脸？

呸！谁敢说就把谁砍了！

“噗”一声，小花精掀开了被子。

她双眼含泪，两腮若粉，看着谢因委屈得要死，然后才细声细气问道：“真的吗？”

看起来小花精快要屈服，但谢因却犹豫不敢再开口。他端着碗走了一会儿神，小花精虽然是小花精，可是抛开她会变花，有特别厉害的恢复能力这两点。她和一般的小姑娘也没有多大差别嘛……

雁书自然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她不放心,行了礼也赶了进去。一时间四周冷清不少,谢因慢吞吞喝了一口茶,忍不住也跟了进去。

屋子里的小花精已经躲进了被子里，缩在角落无比可怜。而端着药的医女脸色为难,荔宣不肯喝,她也没有办法。

雁书在一边和荔宣打商量：“我们还用之前的法子好吗？喝一口就好。一口药换一块点心。”

“……”小花精在被子里说不要。

谢因就恶狠狠吓唬她：“你知道不喝药会出什么事吗？会有一个小东西长在你肚子里，还会越长越大，越长越大……”

小花精立刻泄气，弯腰钻进被子，不说话了。

谢因走到医女跟前，从她手里接过碗：“我来。”

荔宣坚定摇头。不肯妥协。

雁书追加：“那奴婢为夫人准备玫瑰露好不好？或者桂花,前阵子后院桂花结了几棵树，做成清露又香又甜。”

然后提起裙子飞快跑进里屋。

谢因哭笑不得,他挥挥手,让医女也跟进去。

听到这话的荔宣，神色挣扎，最后还是摇头。

雁书还要再劝，床上的荔宣却突然直起身子,从被子里爬出一半,对着她身后喊道：“谢因因……”

被点中名的谢因,这下也不能藏在珠帘后，他用手蜷成拳，掩在嘴边轻轻咳了一记，然后虎着脸道：“不行。”

以前都注意,结果这次喝醉却忘记了。谢因有些懊恼,但还是吩咐了人去准备避子汤。

小花精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坏事,她喝完一碗鸭子肉粥,正含着勺子回味。

医女很快就到了。荔宣对这些穿青衣的医女印象不怎么好，每次她们一来，必定带着又苦又稠的药。所以荔宣一看见她们走近,立刻就放下勺子，转头对谢因说：“我想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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