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回:别艰苦众侪分纸 趋欣荣个体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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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子见她们都挺严肃认真的,丧着脸道:“你们真不知道哇?”

她们说知道还问你?不能写字,就只能当引爇柴草的了。

他正当盛年,身强体壮。她们听说他还没娶媳妇,都想为难她,都笑声浪荡地黏着问。

可明子还不死心,轻扯了一下嗓子,道:“女人不是一月来一次红吗?”他脸立马红了,可还拿纸往下掖了掖。

她们“恍然大悟”,都笑了起来,说女人们啥时候上档次了,能夹着纸写大字了……

四房的没赶上趟,看见女人手里一人一包纸,也不问话,扯过他手上的袋子就抢了一包。现在她们可不是以纸揉揉擦擦,而是藏的藏、掖的掖了。

明子见势不妙,叫道:“买不买?”忙上手收她们手上的纸。谁不交纳,就扑上去抢夺。眼见只有六房的手上一包了,才吁了一口气,绁紧了袋口,又扑上了身。

六房的转手给了四房的,四房的传给了五房的……纸到大房的手上时,明子没上手抢了。可她也没给,把纸当老疙瘩似的掬在怀里,耷抹着眼皮。明子也低下了头,再耗不多久,扛着袋子转身走了。各房的知道她只念着大房的好,一毛二一包还不知道多坑呢!

六房的亮开嗓子叫道:“明子,嫂的好叔子!你好走!让嫂先用着,好用的话,下次再买你的,一毛五都成……”

明子准生气了,走出老远了也没叫唤卖纸了,上潘家就为赔垫的。

她们笑逐颜开的,都拢向大房的,说明子真能赚钱,都赚到犄角旮旯了……

大房的变了脸,堵五房的口道:“就看准了!他早就不一般,方头大耳,额头锃亮,两手过膝。叫你男人跟着去卖呀?说不定他也是潘家一孬种!”她气愤地把纸抛在地上。

她们高声附和,说明子不是东西。转而把纸拾起来,忙着分,扯了开来,一人一段,最后一小断给了大房的;量人为出,笑她个小用不了那么多。四房的就有借口了,说不够用。三房的拾起地上的包装捅她手上,道:“这够用了吧?”

可她还说量小段短,眼睛盯着一搂搂的手上。大房的气愤不已,把纸捅她手上。她倒不客气,把纸一折一折地叠起来。

六房的道:“这纸要跟明子说的那样就好了,可我上几天就来了。该死的明子也不早些日子来。”

她们都报日盼潮,说现在用不上,闻闻香也是一种享受,要是夹着香就好了。二房的见四房睖睁眼里噙着泪水,叫道:“又咋了?难不成我们的都给你?”

“我停潮了!”四房的纸也不要了,哭着跑开了。

她不是妯娌中年纪最大的。她们心里怅然若失,才知道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已经过去了。连六房的也老态毕现,不久又剪了长发,更像一个老太太。不久,又有两房的干了月汛,生理上发生了变化,她们觉得逗乐子都没有了兴致,以至劳作起来黏皮榨骨的累。

要让女人堆里活跃起来,都说要加入后备力量了。实在是该为儿子们的婚事操心了,于是都说要找一个嘴辣的,要赛过六房的;又说要找一个像七房的那样胆小、不出声、捂着嘴笑、当“小菜”逗的。条件摆在了面前,她们挺上心的,四处托人打听帮衬。可不久就传来找到一位嘴辣的,是阉刀刘的侄女。她们满心欢喜,说头上都顶着一个“刘”字,他侄女能差到哪里去?龙生龙,凤生凤,阉刀刘侄女乐子能。

不久又找到一位,听说大白天连老鼠都怕了。

俩姑娘带到了潘家,嘴大的粗枝大叶,胆小的娇小玲珑,真适合她们的选美标准。选个好日子,俩姑娘来到了潘家;双方都是穷得叮当响的家庭,燃一挂爆竹算是把喜事给办了。嘴辣的给大房做了儿媳,胆小的给二房做儿媳。

于是她们见天把俩新儿媳带在身边干活。

真是日久见人心呀!嘴辣的脾气暴躁,尘芥见气,口无分寸。女人们逗乐子,她骂你老不正经。而胆小的懒惰。女人们稍不留神,她准眯缝着眼打瞌睡。她们这才知道找了俩啥儿媳,于是再也不携带在身了。嘴辣的觉得在潘家被孤立了,猜忌成风,见天对着自个男人使性骂人。而胆小的由于没人管束,吃了早饭就开始打瞌睡,见天缩在床上蒙头做陈抟。

李无香也回来了,是吴畏去迎接的。潘家宅子的地基开垦出来了,分垄划畦种上了家常菜。李无香没向这处打一眼,径直向水库那走去。吴畏和小枝在库尾支起几间茅草房,旁边傍着的就是古樟树。树下横倒竖歪的石头还存在,只是没有香梗子了。李无香走到屋前驻足了,凝望着古樟树:树干更剥裂干枯了,叶子更蜡黄稀少了……她在这树上看见的是老迈落魄的自己,屏气凝神,感慨万千。

吴畏上前轻捅了她的手,道:“娘,回屋吧!”

李无香拂掸着身上的灰尘,近乎迈着方步走进去,要迈进门坎时又扶框搭杩不上前了。屋里俩男孩,光腚爬、匍匐。其实小枝没生育,梅子也没找到。草房建好后,一夜里有人悄然送来了俩孩子,大的能爬,小的刚出生。孩子长大一些后,他们知道都没膝盖头。其实孩子是德子和那寡妇生的;德子死了,那女人就把孩子送到了潘家,让他俩仔肩受诟。

在吴畏上迈要把孩子抱走时,李无香制止了,之后盘坐于地,仔细对他俩辨认起来,接而把孩子搂进怀里,轻轻地摇晃着,喃喃道:“咱金蛋银蛋回来了……”她连眼也闭上了,一副陶然满足之态。

在门边的小枝看着这一切,捂嘴哭泣。

囡囡也来过了潘家。可现在潘家门庭林立,她没进哪扇哪樘,站在绿篱旁哭着。各房的都出来了,看着弱不禁风的她手中还抱着襁褓中的孩子,都扯她进屋。可她哪嫂都不应,直哭到黄昏。吴畏和小枝闻讯赶来时她已走了。各房的说其实她就是抱着孩子来潘家哭委屈的,好在做嫂的都表达了善意。这判断准确。她被豆子奸污了,以后就躲避他而过,不久在一户好心人家把孩子生下来了,想着母子没着没落的,就是来潘家哭诉的。也是一坚强的女孩,知道哥嫂家庭负担重,不愿托累。后来,柳家把她找回去了,她过上了一生都是安定的日子。

小月也早没在潘家了。潘家人也没去寻觅过,连大房的也没提及一句,甚至有人以为她烧了潘家。小枝吴畏为她上过心,可十里八乡都没听说过有像她一样的疯子。

而豆子跟着一个女人走了。那天他坐在路边,一卖蛋女过来问他买蛋吗?他应道,蛋呀,多少钱一个?女人说,三分一个。他盯着女人说,不要,自个的还没人要呢!女人失笑了一声,遮遮掩掩地迈开了步。等她走了一段路后,他跟了上去。他俩一前一后时终保持着一段距离,而女人也没叫卖了。

其实潘家是豆子烧的,把依宅而耸的一草垛给点燃了。豆子隐约记得小时候看见老当家的下床行走。他临走前把这事和烧房子的举动、罪慝告诉了福子。他没有借口、推脱、狡辩,反而说得干巴儿脆。好在他没胡唚,要不福子也会反诘他要不不会总盯着潘家,要不不会不让老当家的下葬。

而后豆子开玩笑般对他说,你看我长着络腮胡子,备不住五房的也是一只破鞋呢!潘家人不长络腮胡子,唇上长髭须的亦鲜见。他说出这样的话,是怀疑鄙弃自己的潘家孽种。

豆子知道无法在潘家呆了,没落的潘家满足不了他的虚荣心。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我父亲是五房第二个孩子(上一姐),只比豆子大一岁两月,小时候见天跟在他腚后,只要叫他潘少爷,如若向他要求,他都会慨然倾囊而送、甚至亏了他自个,当然无非是李无香给的零食。当然他也有暴戾的一面,比如至残了柳志松,烧了潘家……如此分析,他以后再也没有回过潘家了,是活是死无从知晓,如果活着的话,他肯定陷入困顿无法自拔,他原本就是各房的与李无香角力时捧起的盖世太保,毕竟社会不比有“半山半水半太阳”的潘家,没有卵翼、任何生存技能、不识之无的他怎不举步维艰?可话也不能说得太绝了,毕竟他离开潘家时风华正茂。也许卖蛋女不久把他踹了,可不要忘了这么一句话:环境造就人。也许他经过磨难后会有所改变呢?我父亲说他聪明伶俐之极,除了念书、社会百样百态一看就明了。我也信了,能看清形势离开潘家就是他的个性,别忘了他还有给小月撑伞的一幕。做为潘家的后辈,很想看见他给潘家带来惊喜荣耀,所以多啰嗦了几句。然而五房的晚年流露出对他的自豪,难道老人有这种心灵感应?

过了两年。小枝去县上卖菜,前面站着一老妇人总凑上头来曼辨。小枝忙低下头,拨弄着一堆花花搭搭的蔬菜,可就是认出对方是谁,不愿意搭理。为避免尴尬,防范撕裂旧伤口,装成素不相识、若无其事之态。

老妇人就是小枝以前在县上小楼时的佣人全凤,叫道:“这不是钱太太吗?”

一声钱太太,如锐刃戳心,怎不使小枝想起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在她一在招呼下,一边热泪盈眶,一边惨笑,还得回答:“这不是凤婶吗?”

全凤见她穿了件褪色、灰不溜秋的上衣,下穿一条膝头补丁摞补丁的裤子;讶道:“钱太太,你咋过成这样子,钱少爷好吗?”

这明显是揭伤疤,还专揭私密而敏感部位的!小枝实在承受不了,泪就下来了,忙收拢编织袋上的菜,要走。

“你别躲呀!我还得问你呢?”她霸道地挡在面前。

这在责难于人了!小枝背而拭泪,回身笑道:“婶,不得空……”

“没空也得聊,念着主仆一场,你不能这样没良心吧?”

摆脱不了,把菜摊开了。为了缓和僵氛,和她搭讪,无非见面那几句而已。

全凤截口生硬道:“你还卖菜呀!你那些钱呢?”

小枝放眼打量,掂掇意图。没记得她给过自己钱呀!就是那段日子的吃穿用度、一切开销都是她一手经办的,自己手上没经纳一分一厘。后段日子拮据,自己口未开手未伸,哪来的钱呀?

可全凤龇着牙,“那可是两千两呀!”

小枝看着她一惊一乍的,一头雾水,信口道:“票子?”

她冲道:“黄金!”

原来,二十多年前的冬天,小枝挺着肚子在一个雨雪交加的下午离开了县上的小楼,在巷弄里转悠时全凤匆匆杵给她一张纸。那纸是张银票,数额是两千两黄金。原本钱家管家给了全凤两张银票,全凤也是一个睁眼瞎,但也是一个有心计的人,把给小枝的一张瞒下了,把给自己的一张给了她。那管家也是精明人,料定全凤有那么一手,于是把给小枝的那张说是给她的。她颠来倒去恰好归正了(当然要这样促成必有相当的条件,以后再详叙)。全凤那张是一百两白银,只取用了二十两。后来世道骤变,那钱庄亦夹包逃了,她就黄了八十两。全凤知道这张数额后,就去找那管家打探另一张的具体数额。管家告诉她两张数额同等。她哪会信呀?许多年间一直缠着他。钱家人也说他洗劫了家财家产,经常讨伐于他。他一生是非不绝,更为这事在动荡年代受过折磨,可都紧兜重扛而没有惊扰潘家。不久临终时告诉家人说,给潘家的那是两千两黄金。而全凤不久是从他后辈口里知道具体数额,今个正好遇见收授之人,就纠缠不放,又大声问道:“你的没黄吧?”

小枝这才清醒过来,口气萎靡道:“没黄吧?”

翌年春末。小枝整理冬装时发现了風雨文学是一张没用的药方子,要她撕了。小枝说撕了干嘛?可以上茅房呀!明子一手夺过纸就跑,说内急要用。为此她和小月时常鄙视他悭吝,哪知是两千两黄金?

全凤扽着她的手,叫道:“到底黄没黄?”

“没黄,都寄存着!”小枝说的是一幕幕往事、一片片撕碎的心。

全凤脸上有了笑,道:“我就说没黄,要不你潘家在县上这么风光!你穿这么破烂卖菜也是做给别人看的。”

小枝火气直往上蹿,叫道:“给别人看啥?我见天跟泥巴打交道……”

全凤连连冷哼,道:“梅林布庄烧了,一直没人看管。现在世道变了,那里又建起了两层小楼。”

小枝冲道:“那是潘家的吗?”

全凤逼近几步,于她凌眉对颡而冲道:“咋不是呀!我都打听好了,那房主是潘贵明。不是亲弟都这么阔佬,你这富婆还不流油?那是多大笔钱,可以建多少洋楼呀?”见小枝没了声和势,就喊苦告艰,说难鸣灾!捧起一把辣椒,叫道:“我现在连这也吃不起!”见她还撇之不理,掏出一个袋子,装辣椒,被她制止后,拨了菜,折了称。

小枝怒不可遏,上手把她推在地上。

全凤坐在地上放泼,嚎道:“就买一称菜,买一斤辣椒还少了三两……”

在一片责斥声中,小枝抹泪弃菜而去。

她们就对他拉拉扯扯的,又夺过他手上的一袋纸,说他轻薄侮辱人,这些纸都扣下了!要不是你姓潘,连衣服也给扒拉了,打不打人还得问当家的。

大房的走上来,道:“买啥呀?一毛二一包不嫌贵呀?”

明子见她们撞上来声讨,急了,道:“不是一月一次……”

六房的冲道:“一月几次呀?”

“就一月一次。”

她们拢上去,都问这纸作啥用处哇?

他不说,从帆布包里把一捆捆纸拿出来,转手给她们散发,道:“看看,多软乎!保证用着舒服。我明子念着嫂们的好,绝不多收钱……”他嘴上撂出一句句、一套套的,像打机关枪似的利索。

六房的掂着一包,道:“这一包多少钱呀?”

明子窘极了,拐弯抹角道:“你们不是女人吗?女人和咱男人不同,女人不是要生孩子吗?不生孩子就能用上这个,一月一次……”

她们起哄,说听清楚了,生孩子一月一次!猫三狗四(猫狗带身三四个月),我们连畜生都不如吗?不说清楚这纸就扣下了。

藉他倒换(气息)吞咽(口水)之际,五房的道:“这纸白是白,买一包给上学的写字吧?”

于是都借着这话题说开了写字的好处。到底有人反对,说这纸写字挂笔,写毛笔还洇。于是都把纸捅他眼下,问你这纸到底干啥用的?

明子道:“都是亲人,血脉相通。别说虚的,要买就一毛二。别瞪人,店里一毛五呢!我这还是批发价。闻闻可香嘞!保征不侧漏……”

她们似傻眼了,用处都没弄明白就叫掏钱!这么软乎的纸难道用来擦手上的老茧?

前面走来一人,大声叫卖纸。来人的嗓音多熟悉呀!她们都站起来盯望,都说那不是明子吗?

可不,他径直走向她们,道:“嫂,买纸吗?”

“别搓坏了!买去了就知道用处了,山外的都用上了瘾,一月不用一次就不习惯……”他的嘴就没停过。

她们瞧着新鲜,就为包装上的花纹,翻来覆去地瞧着,都说上面的女人好看,六房的刚来潘家时还抵不上十分之一。

都跑偏了!明子拍着一包纸,叫道:“别看那里!这,这不印着‘上海’吗?全世界就上海出这东西,是经过高温消毒的,保征不沾染上啥……”

梅林烧了,潘家烧了,山和田地没了……大轰大嗡的梅林潘家凌夷至此,各房都挤在后院一排低矮破败的屋里,一房一间,挤得都无法转腚了。可各房的都盯上了那盖瓦片的茅房,说要把坑给填了,好给儿子娶媳妇。是呀!连六房里的儿子也长大了,其中五房都几个儿子,做父母的能不为他们的婚姻大事闹心吗?她们才知道三房的多福份,她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尚小(相对大龄光棍来说的);房子一烧,她一托煤婆,四个女儿都找到了主,拣个好日子,女儿们哭喊一声娘就一个个给打发出去了,以后就等着吃烂肉罐子吧!

其实日子也不见得太糟糕,只要地里种上了就有收获,到了做饭时也能踅摸着东西下锅了。有了吃的就有力气,女人堆里也有了笑声。六房的道:“这些年都跟淖泥一样,可昨个晚上寻摸着一点滋味了。咦,各房里还是冷冰冰的呀?”

她们都没吭哧,都丧着脸,可心里无不嘀咕还不知道老六在不在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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