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赌场上潇洒收取 人性里残酷剥夺

最新网址:www.washuwx.com

德子夺过戴上它,却和他纠纠缠缠的,在杨杏颤笑时,更是梗着要和他赌命,输的从崖上跳下去。无聊之举,没人回应,都撇开了。沈之豹让杨杏揣好佹得,点上一根烟啜了几口,悠悠地吐出烟雾,腆腹一挺而桌子退却半尺,站起离桌。杨杏摽着他,一起欲去了。

“扁人(小觑人)是不?扁人是不?”德子掀翻了桌子,叫骂不已。

沈之豹又踅回来,掖襟勒鞓,摇摇晃晃的。几个奘汉都拢上去,只要他一个眼色,就大打出手。杨杏上来解劝道:“难得潘少爷有雅兴,可总得赌点吧?”她征求沈之豹的意见,“要不脱褪?每次他都梗得可以,到底几头鸟呀?”

其他人发出了唏嘘声,目光再次落在纤纤指上那轻薄的纸上。

这纸何以这么叫价?原来它是潘家在县上“梅林布庄”的地契。布庄烧了,只剩下残垣断壁了。几年过去了,草蔓藤侵,可毕竟处在县上的繁华地段,就当地皮卖也有上亩。这些年物价飞涨,不动产算是保值的。也许李无香进驻县上的心不死,所以几年间都没兑换出去。可潘家日渐混乱,怕是有日子没想起县上还有块宅基地吧?没想到德子把这块膏腴撂在牌桌上了。想起和李无香针锋相对的日子,沈之豹心里舒爽极了,被杨杏推了一下才猛地醒悟过来,却绷着脸把地契甩过去。

这下德子狷急,颤巍巍站起来,叫道:“这也不要,你识不识货?”

黑牛对地契已有研究了,接过话茬道:“不是不要,你开的价太黑了!就那破地方养王八龟儿都遮不住。”他敲着桌面,叫道:“我做中人,五十块!”

“娘的!”德子把地契扔过去,伸手就抓牌。

沈之豹面有不豫,显然怨没把价压低,可还是伸手抓牌。虽然不管支出多少,都得半子不落地收回来,可得费时。于是提出道:“玩几把大的,玩命的过瘾,输光了就去死!”

他让杨杏把钱全掏出来。德子半瓣屁股坐在桌上,不停地催抓牌。

正当他们鸠首凑头吆喝时,外面传来了飒飒脚步声,随之一脚踹开了门,几条大汉窜了进来。他们大惊失色,慌慌张张把桌子推倒,大钱小子哗哗地掉在地上。来人乔个壮汉,动作迅速,又有组织纪律性,只是把他们团团围住。

“哦,是军爷吧!快请坐。”杨杏笑脸相对。

军爷!沈之豹“嗡”地大了脑袋。在杨杏谀媚一阵后,也凑上去道:“不知军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有啥军令尽管分派,我手下都是精干之人,正愁没机会为国报效呢!”

他俩点头哈腰,奉承不绝。可闯进的人像枨柱一样没挪动过。

黑牛闪在阴暗角落,举手躬身的,可眼瞟向他们逐个打量,觉得不对呀!是军爷不但没穿制服、抡枪握刃,还个顶个像侍弄田地的把势汉儿,又黑又壮的?他眼睛扫过一个精瘦的汉子,猛然叫道:“阿发,你掺和啥?”

叫阿发的脸上掠过一丝异状,既而又挺立如原。

黑牛走过去,道:“你小子吃了啥胆?今个拉帮结伙敲上了,也不睁眼看看今个张场的是什么人?”他也只敢动口,不敢动手。

叫阿发的原本是沈家应差的,由于表现欠佳被辞退了,几个月前他就没在山里呆了。难道他攀附上大势力了?黑牛知道此时屋里力量对比悬殊,若动真格必吃亏,戳穿他后忙退下了。

沈之豹也见阿发有些眼熟,斥道:“狗奴才,差点把三爷给坑了!反了不成?这是三爷的地盘。”

他们把动手的沈之豹制服于地,又急风骤雨般踢出了脚。直到外面哑咳了一声,走来了沉重地步子,他们才束手就收,退在两旁,意似迎迓。大家放眼望去,见磕磕撞撞进来的却是潘家磨房、年逾花甲的老木。他头上有绷带,绷带上有鲜红血迹;显然是伤口还没愈合,还在渗血。被揍得青瘀肿胀的沈之豹坐了起来,打量着他这位主事的,揣摩着他的来头、靠山。

俩人把气喘嘘嘘、表情痛苦的老木给搀扶着。而老木接过递上来的地契,抖动的手一折折打开,仔细地瞧着,眶噙老泪。

一汉子道:“老爷,他要五十块给抵了。”

“五十!”老木哑然地叫了一声,颤抖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锞子,轻轻地放在一桌腿上,毕恭毕敬道:“德少爷,我这能买下吗?”

德子一听说是军爷,趴在了地上,直到见着了老木,才全魂附体了。抓过锞子忙揣进了怀里,眼睛仍贪婪地盯着他。

老木又道:“这只多不少,这可是潘家人的血汗钱。”

“你嚷个啥?”德子掇过一条凳子,招呼道:“你们还愣着干啥?拾牌呀!难不成要我亲自动手。”

老木情绪很激愤,显然有铿然之声,却终没有说出隽言箴语,转而颤步走了出去。随之几条汉子也跟了上去。一场危局解除了。

“那老奴才啥派头呀!”黑牛扶起沈之豹,又拾着地上的牌,道:“来,今个陪潘少爷玩一通宵。”

众人应和着围坐在一起,而杨杏扭着腰肢向德子而去。

鸟儿在夕阳下的树上啾啾唧唧的。穿梭于山埂绿林中的小道上,囡囡脖上罥着两书包(类似用途的,说是褡包,因还没有书包一说),提溜着一篮子匆匆赶路。老五没再送豆子上私塾了,都是她陪着走几里山路。今个他和福子一离开私塾就别开她跑了。她行走在树林阴翳、茅荛挤身的山路上多怯乏,可闷头加快了脚步。前面传来了哗啦啦地响声,心一惊,篮子掉在地上。戒惧不前,凝视良久,直到异常处有雀出没,又拾起篮子向前。

走过茂密地带,陡地树旁一影一闪,吓得魂不附体,定神一瞧却是豆子,身后又闪出了福子。他俩一前一后夹上,狡黠泛于形,必诡异出于举。把她逼于大茶树旁,推在树上。互瞟了一眼,一人把她的手臂拗在杆杈上。

……

他俩一前一后,欢呼着向山路上冲去。囡囡以钮儿扣襻,严以遮裎,忙拾起篮子和书包追了上去。一路上,他们清亮的笑声不绝。

眼见到潘家后山了,惨色的她又驻足不前了,因为他俩正俟等于坳口,又怕受责难。

豆子举着拳头奔上来,叫道:“还丧个脸的。你想让潘家人笑话我不懂痛丫头,你这不明着扇我的脸吗?”

她干笑了起来,喃喃地唤着:“少爷……”

福子不但不沮遏,还凑近他的耳朵嗾使。他俩耳语,使坏水。

囡囡低着头,小声道:“那可不是的!痛丫头就是不打不骂。”

福子撞到她面前,叫道:“你糊说,我哥说的。”

她张口刚要分辨,豆子的拳头就落在她身上,斥道:“欠掌不是?咱少爷的事你也掺和。”他高高举起了手,叫道:“还哭!没规没矩的。”

她把泪给憋住了,默默地向潘家走去。

豆子跟他勾勾搭搭的,道:“你问实了你哥咋痛丫头的,别让大人笑话……”

德子进出潘家习惯于背着篓子,春去秋来,旧篓子在背上更晃荡了。篓子里装着做伞的工具和材料,只是那把刀锈得没有一点光泽了。回出潘家同样惯于叫几声哪个做伞吗?潘家人听见他的声音(回来时的)就躲闪不及,他就畅通无阻地迈进潘家了。

可今个例外,直到踏进潘家的门坎也没叫唤一声,也没看见一位潘家人,可两条狗缠足绕膝使他没法抬迈。发现狗的肚子有点隆,抬起的脚没有踹出去,向里面强抬强迈,狗绊得身更晃、步更颤了。

来到厨房,脱下篓绳,甩去了篓子。篓里传来了呷呷地叫声,从里面扑腾出一只鸭子。

接着,一手提鸭,一手绰刀,只见两手一交叉鸭头就掉在地上了。就着地挦毛,一时间,厨房里绒毛飞舞。之后,把鸭剁成块,丢进了沸腾的锅里。

下厨的走进来,揭开锅盖,嚷嚷道:“又霸占着,我还得下米呢!”身后德子甩过一把鲜红的刀来,他忙于躲避,被蒸气烫着了手,蹙眉捂手遑遑而去。

锅里咕咚咚地响着,整个厨房香喷喷的,烟和气氤氲。

直到下厨的推开门,探来头,道:“忙乎了吗?天不早了,只有焖饭了。”

德子没有往灶里支柴了,让余火余温(火靠)着,直到锅不响了。端起锅拐出了厨房,径向那黑房里。

金蛋和银蛋嬉笑在一起,看见他来了,都拐着爬着上来了。他依着墙角放稳了锅,揭开了盖。抱过银蛋给穿上鞋,又给金蛋穿上袄子,显得很嬖昵。又喂饱他俩后,安放在床上,没给他们脱去鞋子。银蛋哭闹了一阵,转而就一声不响了。

一只狗拾掇地上的骨头和肉,津津有味地啃起来。之后不敢把嘴伸进没有热气的锅里,却舔着锅边德子的手背。被赶出房后,在台阶上一趔趄,栽在沟里,口噤腿蹬。

不知什么时候,房里亮了起来,德子睁开眼看见前面一个岿然、逼来的身影。率而看清一只手掌灯,另一只手捏着一块肉杵来。他立马涌出了泪,却别过脸去。

两天以后,小月回潘家了。各房的平静地告诉她金蛋银蛋跐水库里溺死了,单等她回来瞧上一眼。小月支起了眼皮,轻轻地说:“真走了?”就向房里走去,掀开窗上的幔子。

只有小枝流泪谴责自己粗心大意,没有把他俩看管好。

那么这两天小月哪去了?

杨杏接过它,过目之后,惊讶有色,道:“潘少爷,你要兑多少光洋?”

他捅了捅镜框,叫道:“一百块!”

“急娘的啥?”他拨去了两手,一掌按在摞起的牌上。

杨杏捅着他的背脊,笑道:“潘少爷命都豁得出,还怕来这?男子汉大丈夫,抓牌之前可得挑明:脱下的归我们所有,你可得光溜着回潘家呀!”

德子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蜡黄、陈旧的纸摊在众人面前,神情傲睨。沈之豹没有接过,对纸一瞥就绽眉睅目的。

他们斗的是纸牌,俗称大字牌,牌只有一指宽、半拃长,跟打麻将大同小异。

趄在沈之豹身上的杨杏笑道:“潘少爷手臭,是不是昨晚上踅摸了啥?”

“嗯嗯!”德子咧开了嘴,猛栽头,叫道:“那臭老娘们,一回去就不得消停,让我打牌也提不起劲头,尽溜牌。”

“好嘞!”沈之豹大喝一声,也不想截断他这条财路,掇条凳子坐下。

脱衣褪裤的!又有荡春院花魁主场,一帮血气旺盛的男人能不凑合?扶桌拾牌的,甚至无关乎输赢了,只要有隙可乘。德子吭哧一阵,坐在上手,揎腕攘臂。

德子站起来,气咻咻地拢过牌来,吧嗒吧嗒地翻洗着,转而把牌放在桌上,率先扽过一张,情形逼迫着他们。沈之豹翘了翘唇边一撇胡子,啐去烟蒂,开始不慢不紧地捃着桌上的角角票票、板板镚镚,一把攒在厚实的掌上,笑道:“既然潘少爷很疲乏了,就收场了,择日再聚聚。”他仰头唱道:“送潘少爷回府。”

一矬汉抢过桌上的眼框,“我和潘少爷单挑,拼这个。”也许他有所觊觎或凑他的赌兴。

杨杏娇滴滴地笑了起来,花枝摇曳,直对德子抛媚眼。她一挑逗,一群土里土气的男人被勾引了,有的甚至垂涎欲滴,手中的牌都冻结了。

沈之豹用力敲了一下桌子,随之迸出一句:“不玩了!”

“我是说操他娘的啥牌。”对面的德子沮丧之极,怨道:“手咋这么臭?”

杨杏接过沈之豹指上的烟,猛吸了起来,一圈圈烟雾直往德子头上喷。呛得他直眨巴眼,左手用力把一张牌扯在眼皮子底下,右手慢慢地把牌从掌上抽出来,一过目就甩在桌上,叫道:“啥牌?对都不配。”

桌上人都有反应,其中德子反应最明显,把整手牌甩在桌上后,又咣当向上首抛去一块光洋。其实这把牌刚开始,谁也没糊,他是输懵了,条件反射抛的。光洋又弹出桌外。眼见,杨杏一躬,伸手接住了它,放在眼下甄辨似的。德子取下空框眼镜,瞧着桌面,又揩抹了一下,确信桌上光溜了,头仰在墙上叹了一声。屋里人望着他,脸上露出了笑意。

德子当然是杨杏引诱上牌桌的,也是她手把手教会的。那天她回这里跟沈之豹说起在路上遇见了烂醉如泥的他。沈之豹还忘了这老茬了:可不,在潘家门口那顿就是他下手最凶狠了。当即要带几人去把他收拾了。可被她制止了,说他在潘家不可小觑了,敢跟李无香叫板。第二天德子在那岔路上又看见了捋起大腿的杨杏,丢掉背上的篓子,张着手臂向她追去。上牌桌后,他们前几次诱以小利让他拎着一串串肉回潘家;他成瘾后,又倒过来而让他从潘家掏腾出来。

“潘少爷,洗脚了?”黑牛在他身上拍拍打打,笑道:“潘少爷也没啥谱可显摆的,潘家也没啥可显摆的。”

然而好景不长,不久这山里驻进了军队,没日没夜修筑战壕(绕着山头挖出“凹”形沟槽,便于居高临下射击)。潘家人在桎梏氛围中没有了笑声,各房的带着要鞠养、喂奶的孩子回娘家了。看着被削平的山头,李无香却失声痛哭。后来潘家人说,李无香哭这山里风水被破坏了,潘家的“至通乾”更遥遥无期了,她是替潘家子孙哭未来(可有她“好笑”一说,这里我亦懒得评议)。

这山里的战壕修好后,军队并没有开拔而去。在禁锢、窒息的山里,怕是连狗窝里都快活不起来,然而却有这么一个乌烟瘴气的地方,那就是黑牛家里。黑牛和父亲都是沈家的长工,他父亲虽年高体弱不能劳作了,可沈之龙仍把他留在府上看家护院,以有个依靠过老。自从沈之豹盘踞在他家后,偷鸡摸狗了就劈门掰窗给烧火烹着炖着,所以这几间土坯房支离破碎的,偏房是横梁枨柱都塌下来了,晴天见日,雨天张雨。可这阵子难得好天气,暖洋洋的太阳从早到晚都照在潦倒的土坯房上。现在的土坯房被条条块块遮避的严严实实,连屋顶都用树枝掩盖了,这不来大兵了吗?怕招惹是非。黑黝黝的房里大白天也点着油灯,沈之豹见天邀三攒五在这里聚赌,脏诨话和浪荡的笑声不绝,半里之外都听得见。可裹着破房子又有何用?真可谓新版的掩耳盗铃,也不知哪个背时鬼发明了这自欺其人的主意?

“你骂谁呢?”上首的沈之豹扯出了嘴里的烟,腮梆子鼓着烟雾,瞪起了豹子眼,一手按住了桌上的牌,一副正待发作之势。

阅读梅林潘家最新章节 请关注凡人小说网(www.washuwx.com)

  • 加入书架
  • 目录
  • A+
  •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