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狂徒逞口施激愤 善人悯农聚轸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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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奋蹄爬过一个坡,潘家就在眼前了。沈之豹把车子勒缓了下来,两只眼到处溜转、搜寻着,却没看见一个人。

“吁!”在潘家门口,他勒住了马,挥动着鞭子,嘶喊了一阵。

有潘家人出来了,看见了他,看见了小枝,跌跌撞撞进去了。

李无香捋起两粗手臂,向他走去。

他迎势大叫道:“李掌柜的,难不成你失去了理性?我可是一片好心呀!在路上把你女儿拾到的……你看看,把车都弄脏了。”他伸出了毛绒绒、肉鼓鼓的手,笑道:“你总得意思一下吧!要不咋显示潘家已是开庄号、挣大钱的大户人家了呢?大户人家总得有大户人家的气魄吧?”

潘家人把马车围得水泄不通,个个蹙眉瞪眼、揎拳捋袖的。

沈之豹无不发憷,欲以声夺人,喝道:“潘家要作乱不成?谁敢动三爷一根毫毛,三爷与他拼一生……”

这样在门眉前张狂、挑衅、侮辱、轹压,潘家男人——李无香口中的东西、软骨头亦忍不可忍了,憋足了气,握住了拳头,可不还在马首是瞻吗?谁让她为大为尊为性呢?只要她一个睚眦的示意,准冲得上,攻得下。

沈之豹以为震慑住了一蔸人,又得意忘形,嗤之以鼻,“咋不动手哇?我告诉你们:敢对仗三爷的龟孙子还没出世呢!三爷可本是尊贵之躯,来这山里亦是为一时时势所迫,把三爷逼急了,带支队伍进来把山里给剿了……”

李无香一箭步上去,把他扯下了车,又上手掴去,叫道:“我今个就打你这龟孙子!”

这一手没着全,因为他有所防备,指只及他颞颥。而他藉此头一侧耷,捂着半边脸,叫道:“李无香,你敢打我井三爷?”

他不姓沈吗?其实井是他本姓。其实李无香与井家有缘渊。她今对他一忍再忍,亦是顾念及此。她和他、井家的恩怨情仇以后再表。但他道本姓对她来说更具威胁之意,因此全然不顾了,又扇了去。

天祁寒极冷,口中吐出的气浑浊得像雾,有附着准为凇了。

沈之龙陪着妻女烤火,埋怨今年的天气反常,转而叹喟山里那些食不裹腹、衣不保暖的贫苦佃农及鳏寡孤独。

沈妻叫道:“你啰嗦这半天,不是又要开仓济贫吧?”

他心里笑了,就是要让她把自己的心意捅破,没想到她这么快上勾了。问题摆在面前了,又欲添一把火,为受难的人叫苦不迭。

沈妻道:“还有那么多租子没收上来!再开仓明年自家都要闹青黄不接了。年终岁尾别人都蓄仓,你倒挖空心思放仓。”

她的口气很冲,他知道很难取得她顺心顺意的支持了,得另辟蹊径了,就把心意投向女儿了。她俩的意见有时比妻子的还一语中用,特别是沈洁的。所以他得摸清沈洁同不同意开仓赈贫,但她一般对这类事情的态度很保守。妻子态度很明确了,一定要女儿表态,并且是支持票,心意才能如愿,杲杲温暖才能分享。于是清了清嗓子,道:“媳妇,你发现咱女儿有啥变化吗?”

熊熊火焰照在姐妹脸上如霞般红艳,眸子清澈透明,都专心致志地烤着火,其实在想着各自的心事。受一打断,姐妹相望,找不出和昨天的变化。

而沈妻以为他撇开了“那头”,忙顺水推舟,“你还别说,咱女儿更漂亮了。”

哪知正中“舟上的舵手”——他的意,高声宏腔,不停称赞,还别出心裁地突出了沈洁。

按说姐妹各有千秋,沈洁热忱似火,沈冰娇滴如水,单单相貌而言,妹当胜姐一分了。冰雪聪明的沈洁已猜出他的用心了;他越是恭维,就越给脸色。他只有收了口,以观后效了。

沈妻道:“咱洁洁这段日子更文静了。”

只有这点博得大众很大程度的认可。虽然她在父亲面前还是很俏皮,但不乏坐下来之时,今个烤火就是一个很好例子。见沈洁没反驳,他推波助澜,大加赞赏她这一点;转而推陈出新,层层替进,把她说成端庄娴雅的千金小姐了。

沈洁笑道:“我才不收呢!我成举止矝持的大小姐了,那冰妹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了。”

她开口了,他认为是个突破,因此趁机又赞,说她比妻子年轻时还耀眼夺目。贬妻捧女,娘女仨都反感,都投来“警告”一瞥。沈之龙见都“踩红线”了,忙澄清,改口,说是想表达她出脱得像娘,做娘的毕竟春色渐褪了。

这话恭维的太离谱了!沈冰才是母亲衣钵的受益者,气质和相貌都来源于母体。沈洁说他睁眼说瞎话,埋怨自己容貌的“重灾区”都是父亲的遗传,因此更对他端起来了。

弄巧成拙了,他干脆专心烤火得了。

接着沈冰提出对她改变的看法,“她以前有一股让人退避不及的霸气和一团热情似火的朝气,现在有一些淡淡地忧伤情结了。”

沈妻认可这样的评价,归络于她有对像、说婆家了。

沈冰道:“姐准是想潘少爷想的,只有他能让姐有女人味。”

沈洁厉了她一眼,叫道:“你啥眼神?我不是忧伤,是生气!”向他一噘嘴,道:“都是大头招惹的。你见天愁眉不展、顾影自怜也在想啥了?”

沈冰怕她在这场合和盘托出自己的心事,垂头耷睑的,再也不敢惹她了。

快过年了,沈妻打听轩子该回来了吧?女儿的事一托再托,喜结连理的佳期改了又改,到底他在外头忙些啥呢?她心里不踏实,担心有变故。

现在连话题都改了,沈之龙忙拽了回来,可别去之千里,准不定飘洋过海呢!

沈妻道:“这不孩子急吗?没见连脾性都改了吗?”

沈洁正为这事闹心呢!说轩子拒绝了吧,他又郑重其事于“约吻”;说李无香中意了吧,又一托再托。使得她心里忽上忽下的。现在父母为这事争持了起来,不由表现出不良情绪。见他们都投来了目光,又掩饰道:“这不他一直不回来嘛!我只是担心……”

沈妻道:“担心啥呢?十几年的娃娃亲难道还不能成?”

一提这档子,沈洁想起小月说自己是跟德子订的娃娃亲,忙探问,予以推翻。

夫妻俩记忆如新,一五一十把经过说出:……当年过端午前后,李无香抱来沈家的,那孩子比女儿大些。女儿刚满月,那孩子能爬了。他长得红扑扑、胖嘟嘟,粉妆玉琢,乖觉可爱。项上银圈、艾虎、寄符,腕上红绳、镯子……

沈洁道:“可潘少爷至少比我大三岁……”

听女儿说出了事实,夫妻俩都错愕。都知道潘家有一腿疾后生,从未谋面而已,哪知与女儿有这一档子事。

沈冰拨着母亲的手,哀愁道:“潘家真要履约办事咋办?”

火堆又添上了新柴,烟雾笼罩,闷得透不过气,憋出眼泪。沈洁在这氛围中,叫道:“我说李无香对这事总推三阻四的,原来欲图谋不轨!准是瞒着我把潘少爷支出去了。可这借花兜戏的事咋做得圆满?到时我不上轿看潘家咋办?”

他俩的庚帖在康老媒手上,人证物证俱在。虽然现在社会推故纳新、废鄙除弊,提倡婚姻自由、男女相爱,废约抛契的不鲜,可落在沈家……她仨殷切望着当家做主的。

可他眯缝着眼,不停地拨弄着火堆,使得烟雾更浓重、充斥。

沈冰被烟熏得直流泪,建议与潘家把事说开,和他们共同协商,达不成愿望,再做打算,原则是不能让姐如约所踬。沈洁亦支持这想法,急急切切,狠不得立马去潘家探底。

沈妻也表态:“只要把女儿的事办妥了,开仓的事依你。”

这事倒成了!为山里疾苦哀矝后,他才叹了一声,摇头道:“难呀!”

正在此时,黑牛进来,道:“三爷快不行了。”

随之有人把伤痕累累的沈之豹抬进来了。沈之龙见他软耷耷的,推他无应,试息亦弱如游丝了;转身大声吩咐:“快去县上请二爷!”

傍晚时分,沈之虎赶来了,察看了他的伤情,下方子派人去拣药,忙完一切后走了出来。沈之龙迎上去,探问伤情,见他表情悲苦,不禁心一沉。

沈之虎道:“大哥,你还不知道老三咋伤的吧?”

他听下人回禀过,说是潘家人在李无香指使下打的。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沈之虎把所知道关于他对潘家的所做所为全说了。

听后,沈之龙叫了声:“该打!”可见对他深恶痛绝了。想着那一批洋布也是他暗中捣鼓的了,难道想废人家庄号不成?到底是一奶同胞,顾及胞波之情。

沈之虎道:“别担心,十年八载也到不了那一地步。”

见他仍疑惑不明,沈洁一语捅破道:“他装的。”

他见其弟点点头,道:“那个挨刀的。”欲进去把他从床上掀下来。

“大哥……”沈之虎一手拉住了他,道:“你还不知老三,大冷天的更黏不得,得晾着他。”

沈之龙道:“那他装啥?难不成怕我?”

沈洁频发鼻息声,“在他心里你算啥?潘家动他了,你是沈家老大,你说他装啥?”

沈之龙拍着光秃脑门,嘴上指责女儿无大无小,心里无不得到些些宽慰。

沈之虎对她投去赞许目光,和兄长攀谈了起来。

沈洁见他们谈到潘家了,红着脸,转而匆忙去了。在弯角处撞上了同样不意而悸的应唤的,狡黠一笑,接过她手中的药汤,要给他送去。

那么沈之豹到底什么情况?

各房的推了推德子,又向他示意车上人。德子顾眄着李无香,摇摇摆摆向马车走去。小枝倒是睡熟了般,身边有几滴鲜血。德子把小枝背过来,走到李无香身边时,小枝被各房的接过了手,匆匆送屋里去了。

沈之豹仍夜郎无人,仍叫嚣道:“李掌柜的,你过目了,你女儿肚里不是水货吧?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钱种’,你不最重钱吗……”

李无香站在墀面上,潘家人排列在她两边,驳有讲究;外人看来至少分高矮次序,似列的阵仗。

沈之豹哪看得出?目无潘家,自鸣不已,笑道:“李掌柜的,你真六亲不认了?这可是你的女儿。之前我安全把她送到钱老板床上了……我听说李掌柜的就爱揩油水,这次让你潘家捞着了。你千金空腹出山的,现在满肚子回来了。跟畜生一样,带着崽子总更值个价吧?身上长没膘长我就不计效了,按钱家的生活水平也该长了吧!你心里有数,要不磅一下?钱老板走了,我就不替他收饲养成本了,也不替他收‘种子’钱了,只收本人的运输费,望李掌柜的多多赏发。把货物卸下来,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腆起肚子,洋洋得意地望着潘家人。

李无香走下台阶,向车靠近,身后一群人也悄无声息地跟上去,并不断加入,不断壮大。李无香和他四目以对,恨仇相抨。

对于不听三爷的话而终成丧家之犬的她,在这急于回山的路上相遇,他倒有心情在此耽搁,更不失时机相辱:“撞死呀!别脏了三爷的车……”他在催促,可地上人反而蜷缩起来了,一动不动。

他不禁心泛希冀,在她身上摸索着,看钱家是否有打发。能拽的拽,能解的解,把她弄得裎这裂那的,可没找到半张手纸。拽着她的衣领,把她扔在了路边。踏上马车,“驾”喊一声,驱使两马奋蹄,向山里而去。

天很阴郁,灰蒙蒙,低沉沉,盖住了山和峰。风更凶猛,到处肆灌;如果有洞和孔,更能见它穿洞越孔发出所征服的干嚎声。接着天空下起了霡霖,且夹杂着霰粒。

不久,李无香不慢不紧地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群潘家人,男女老少,黑鸦鸦一片。

沈之豹仍在车上,双手一拱,笑道:“李掌柜的,别来无恙呀!我专程给你送年货来了。”他对脚下的人一噘嘴,又道:“你认识吧?我又给你捎回来了,你给验验值几十块大洋?”

眼见不远处有一沟坎,他躬着身,大力叫“驾”了一声,猛抽了一下马。马蹄跃过了沟坎,拉下了马车,又弹上了车。车这一陷一弹,小枝摔在了他脚下,紧弓着。之而他只扯了她一下不让掉下去,大力地挥着鞭子。马车迎着狂风骤雨,向山里挺进,也把他那公牛哞哞般的嗓音带到了山里。

在一年最冷的日子里,小枝又回到了潘家。真可谓热切切(三伏天)出山,冷飕飕(三九天)回山。

路边的小枝要挣扎起来,可一直往下面滑溜,直到头要触到路旁的水沟了,手在忙乱中抓住了一硬草蔸才不至于掉下去,但仰在路旁,肚子绷挺而隐隐有痛,张口大口喘吁,小心地移过了头,向路尽头望去而无身影,那头只有一辆踅回来的马车。

“吁!”在她身边,沈之豹勒住了马。下车,调转马车后,双手抓住她一条腿,拽到马车旁。马车趱了一程,又停下了,因为他不甘把“这事”就这样撂开手。想着大半年为“这事”劳累奔泊,落个见她跌在沟里的狼狈相,多不值呀!因此决定捎她一程,嘴上打趣道:“救了李无香的女儿,要去潘家领赏钱……”

“吁……”在马要跐上她时,马车却停了下来。从车上跳下的正是沈之豹,一件皮大衣把他捆得像一个油桶,一顶狗皮帽把头裹得像个西瓜。

他摇摇摆摆走上去,对着路中间的人踢了一脚,骂道:“该死的要饭的!起来,别挡三爷的道,死了还是聋了?”他用黄皮靴勾起了她的头,叫道:“哟!钱太太,你这贱婊子回娘家吗?”

一手抓住她的后背,一手托住她的臀部,一用力就把她顶上了车。他一松手,她就栽在了车上,差点从那边栽下去,若不是有横轼抵挡。

他上车以后,把她拽在板坐上,举止不堪,把满胡茬的嘴直往她脸上凑,淫笑不止。之而把她推在一边,甩起鞭子;鞭子一转花儿,“叭”地抽在马身上。“驾……”他大喝一声,又甩出了鞭子,抖动着缰绳。车一晃,小枝一振,随着马车向山里而去。

他不停地抽响马鞭,马跑得飞快,车颠得跳跃了起来。小枝依在一角,双手紧紧抓住了车,可还是不停地振动了起来。他双手握着僵绳,随着车子的跳动而不断地跃起身子,叫道:“钱太太,出山时不是高兴地唱起来了吗?今个你若再来一个给三爷听听,三爷可真服你了。”他一肘去,“死了!”他扯开嗓子有一声没一声地嘶叫了起来。

天上没有堆积的乌云,却很阴霾,很干冷,风钻在她的衣服里像在欢快地旋舞。天下的路千万条,向熟谙的路上去是否可行,特别是苦涩的回头路?

她抬起了头,好似看见远处清晰的物景,好似还有谁伫候。只知道向这条熟悉的回头路走下去今个才有目的地,哪怕这回头路不是最后归途,也要走下去。心里坚定了,可是迈出的脚步却是颤巍巍的,步态很轻、拘谨,使得身子摇摇晃晃的。上坡时步子还挺得住,下坡时脚下就又乱又浮,像踩在棉絮堆里。

背后驰来一辆马车,像推来一阵呼啸的风,她心一颤,歩子一颠就倒在了地上,几次都没挣揣起来。为了避让马车,要滚在路边,可躲避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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