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布庄倾倒九种绪 诊所露现三板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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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去了几天,小枝还是干哕,月信迟迟不来,不得不相信一个不逢其时的小生命在体内结蒂生根了,遗憾的是没有甘露的滋润,没有笑容的馨培,只有涩泪的沤浸。

冬天来了,小枝的肚子一天天膨鼓起来,心却整天在烈日中焦烤一样。

这天,天已敲更宵柝了。小枝在迷迷瞪瞪中,听见楼下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点燃了桐油盏,噔噔地下楼,推开门。手中灯光彤彤照着钱太仓,他脸上显得更加横了。

李无香一见来了顾客,忙笑脸迎了上来,当看清是小枝时不免惊讶,当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时不免错愕,怔在当场。

小枝挺在她面前,道:“李掌柜的,别挡道哇!”

李无香如幡然醒悟,赔笑,恭请,俨然把她当贵宾了,称小姐。小枝却收起了脸,叫道:“你叫我啥?”她望向全凤,亲切地叫道:“凤婶,这掌柜的咋这么没灵性,这不是哪个山沟里出来的粗人吧?这样土坯子的女人真有一些富家太太的样了,可惜闻起来还有一股臭大葱味。”

李无香的脸煞白,对峙着,有一触即发之势。胆小谨慎的全凤不明就里,怕她惹事生非,在她身后,对她直扯拉。而吴畏一看小枝进来,就闪在了货架后了,透过布匹之间的缝系看着她的大肚子,脸阵阵扭曲,双手紧紧地捏着货架。

小枝却道:“李掌柜的!可不,山里的乌鸡也有抖毛的时候,可没想到在县里抖起来了。咋了?你这是要打人是不?别忘了这布庄是咋开起来的?凤婶,你看看这布庄牌子上写了什么?我好记着,信不信我能让人把这块牌子摘下来扔回山沟里去?”

李无香压住怒火,脸上强挤出些笑容,道:“哦!钱太太,多有怠慢。你要买些啥布料?是不是专程为肚里的钱公子张罗来的?来来,你慢着点儿,别闪着腰,我陪你去看看……”她把小枝领到一些浑浊颜色的粗布旁。

她打拱作揖的,压住了小枝的气势,使得她一时语塞,反而不觉跟着她而行。可毕竟是奔这来的,气焰没有熄灭,反而直往上蹿,狠不得掀柜倒架的。一瞧架上的布匹,忙截口道:“你是不是看不我们钱家?怕赊账?”

李无香笑道:“看看,又多心了,我是打这些粗糙东西旁路过。来,这边请!咱布庄包你满意,品种齐全,花色繁多……”

货架上的布匹琳瑯满目,一种比一种晃眼。小枝这里的布摸摸,那里扯扯,看上去挑三拣四的,其实兜了一圈一块也没扯,还尽挑鄙颣,回头和全凤打喳喳:“凤婶,你看看,啥布料又顸又磨手,还一种比一种贵…….你要不识货就别买了,别让狠心的人给宰了,一看那胖掌柜的就不像好人……”

李无香脸上黑白嬗变;可不让她挑上刺了,没吆喝货真价实、物廉价美嘛!

全凤倒在李无香说服下随便扯了几块布料,展示给小枝过目。小枝别过脸去,叫道:“有啥看的!一再叫你别来这里,还远不比那些小铺子。到底是山里来的,没见识水准,只能哄山里来的泥腿子罢了。”

李无香只能当耳旁风了,把布包裹好,只想早早打发了。

可小枝接过布来,丢在铺面上,耷抹着眼皮,拉起了缁铢必较的架势。

李无香笑道:“啥钱不钱的,代我向钱老板问个好就行了。”

“那不行!你们开布庄的也不容易。”

李无香忙点头道:“那是,你能体谅就好了!今个税,明个租,夜里还有地痞流氓。”

小枝道:“李掌柜的,听说你为了开布庄把亲生女儿给卖了,有这回事吗?”

李无香心里骂道死丫头太放肆了!嘴上断然道:“没有的事,你准是听到讹传了。”

“没有?我可听钱老板说的……是毛估的价,还是按斤定两?……”小枝坐在铺上,大闹不止,口不择言,又笑又嚷。

她在布庄很久了,围观了许多看热闹的,攒三聚五,一拨一拨,都胡忖乱猜,交头接耳,直至对她母女指手划脚的。

李无香就是看见店里人多了,才顺着她,哪知她放泼撒野、势不可收。为了让她有所收敛,都已经卑躬了,难道要屈膝?真欲扇她几掌,可还是遏止住了,硬着头皮道:“一场误会,误会!又因迫不得已,才落个母女不和的地步。好在女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能体谅做娘的苦衷!你要见着我女儿帮说一声:千错万错,都是做娘的错!做娘的后悔死了,叫她莫记恨……”

小枝的泪就下来了,可仍不善罢甘休,叫道:“没钱开啥布庄呀?这可苦了你女儿,见天受苦受难的……你有没有良心?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李无香撇开她,向一伙计授意。伙计领会,其实早已恭候了,仰起头,唱道:“一共十块大洋又五个铜板。”

李无香忙接口:“这太太,你听见了吗?可你硬要给钱,我又抹不开面子,这样你给十块大洋得了,好在你能体谅做生意的……”她哪敢火上浇油哇!是对着全凤说这番的,告仆示主。

可小枝纠缠过去,叫道:“那可不行!”对正掏钱的全凤道:“我知道李掌柜的脾性,一个板子看得比命还重,多给她几个,让她惦念着我们的好……”

小枝要她承认卖女儿,而李无香要压制她的声音,因此母女一次提高嗓门,呶呶不休,闹讻讻,像在斗嘴吵架。再而小枝接过递上的布丢在地上,指着布架后的吴畏贬损了一通,要他送府上去。

可她怎么离开布庄的?因为全凤见掌柜的一直低声下气,而小枝咄咄逼人;看出双方这种势态下的关系不一般,再者从双方说辞中领悟了一些,再加上小枝的经历,大概已矣!本是伶俐人,有心向着李无香,再者亦欲早些离开,因此结账时故意表现出短资缺钱的。可小枝大话已出,哪知她怯场、不给力,唯有一走了之了。随之全凤也匆匆走了。

李无香追了出去,高喊道:“等钱公子出世的那天,我亲自登门贺喜……代我向钱老板问好,凤婶好好照顾太太……”

嘿,她俩卷尾夹裆走了!看热闹的终于真相大白了:一老一少、一高一矮是来梅林布庄找碴的!有的还向仍打拱作揖的女掌柜的投去了慰问一眼。

嘿,真是瞬息万变,声誉和生意又挽回来了。

而李无香擦着额头上的汗,疲乏地蹬上了楼,嘀咕了一句:“死丫头。”

这天晚上,小枝等得身心憔悴,也没见着送布的来。天亮以后,全凤来时,说布塞在楼下的窗口上了。小枝扯开包布的似毛毡粗糙的纸(用稻草秸秆做的),除了几块买的布外,还多了几块软而厚的粗布。全凤说这些粗布好做尿布。小枝当即把布扔出了窗外,恸哭起来。

以后钱太仓再也没有在小枝面前出现了,而黑夜的窗外又寻觅不到迫切期待时(她总以为有一双、至少一双亲切温和的眼睛在黑夜等候关切着小楼里的自己,所以她在天不冷、身孕不重时就下楼在草坪里驻守,有时一呆就是半夜,可从没与之相凝相会。可她最近寻觅、感受不到了。),因此更寂寞了。某一天晩上,梦见一戴眼镜的人,醒后不能定为轩子,并背景很像征、唯美……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因此萌生了一种新期待,越来越强烈。因此,总对全凤倾诉,说孩子在肚里踢得厉害,是不是不正常?生产前有多恐惧等等。

全凤是过来人,当然知道怀孕女人的反应,但怕出差池,还是建议她去看看大夫。因此,小枝在她陪同下走进了沈之虎的诊所。

进门时小枝一眼就抓住了正在拣药的沈云,感觉没有梦里相见那样美好;梦里的人情舞飞扬,而他没有笑意,更没有招呼一声。因此她不意,也端起来了(其实是自卑而撑),背对着他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

沈云发现她时,就放下戥子,望着她的大肚子,心里百感交集。

沈之虎亦在诊所里,见她一蹴而就(一上来就坐在病人看病的位置上),坐在她对面诊断。全凤有所顾忌,担心她上演布庄里如一情景,忙抢口反应道:“我家太太怀孕后反应很厉害……”

小枝暗自踹了她一下,故作姿态,挺胸昂头,开场白说的与她无二。

沈之虎捻完她的脉搏,察看了她的舌苔,随而问道:“你啥时有的?”

小枝大大方方,却轻声细语道:“晚上有的。”

可不晩上有的嘛!沈之虎努力让脸严肃起来。只听她道:“就几次,我也不具体知道哪次。”这次他却听糊涂了。

全凤怕她说漏了嘴,也怕他提及她男人的事,更怕受训挨剋,因此不敢再插话,在后面干着急。

而小枝嘀咕道:“不就是看病吗?有啥见不得人的?”瞥了半眼沈云后,道:“大夫,我啥都说出来不打紧吧?天下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对吧?”

沈之虎点点头,又道:“你停月信多久了?我是说你算没算过多久了?”

“不久,就一会儿,一个老头子有……”她倒提高了声音。

沈之虎摇摇头,又道:“你有哪不舒服吗?”

她叫道:“有!他上来就咬我,每次我都流一摊血,每次我都受不了……你说我这填房的,当他买来的都不如,稍不顺心就折磨我……”

她把钱太仓的“三板斧”全说出了。

沈云心里很痛,知道她在责备自己,在轻视轩子,在鄙薄潘家……归根到底,她最终会明白是糟贱自己;因而明白她为何脸上仍有羞涩,于是把父亲唤到柜台里来了。

沈之虎被点拨后,微微笑了起来,道:“哦!是这样的呀!”

无疑他父子交头接耳,还有沈之虎的反应,对她来说是反攻、嘲讽、莫大的侮辱,使得她满脸臊红,埋下了头,嘟噜着脸。

沈之虎走上来,接受了儿子的建议,别问的太繁絮了,直接简单明了。按此而行,并彬彬有礼。可小枝不搭理了,羞愧难当,脸上火辣辣的。全凤和他搭上了话,极时救驾。

听完她的情况后,他说:“这太太,你的妊娠反应很明显,但很正常。你不用担心,初为人母有些紧张……”

小枝想得是不能被困缚,困兽犹斗,就拿孽胎作态,寻问能不能把孩子打掉?

孩子六七个月了,打掉母体有生命危险,没有哪个大夫敢这么做,即使懂西医的沈之虎也不会拿俩条人命当儿戏,于是给她开些调理的药,劝导她要放宽心,并说:“把孩子生下来多好哇!也解了你的闷。”

这话在小枝听来是耻辱,又软磨硬泡要打掉孩子,要抛弃性命为祸根孽胎。闹腾了一阵,见无人搭理,把几块大洋向桌上抛去,哭着跑开了,嚷嚷道:“我就不明白说好来看他一眼,咋一见他就把杂七杂八的全咧咧出来了?我这辈子怕是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全凤道:“潘家是哪家?这无名的小铺子我可不知道,不过有间梅林布庄很有名的,不妨去看看。”小枝把饭碗一搁,挺着肚子下了楼。全凤叫道:“太太,我们现在就去吗?”

小枝看着“梅林布庄”四个镏金镶银、光灿灿、明晃晃的大字,泪水悄然滑落,接过全凤递上的罗帕,拭干了泪水,走进了里面。

又过了两月,小枝穿上厚衣服都能看出有身孕了,每餐的一碗饭和一碟肉吃得精光。以后全凤端来了三碗饭和两碟肉,小枝也吃得干干净净,可觉得仍没吃饱,也没见她有添加之意了。

这一天,全凤在房外的梯口上叨念:“该上心准备了,以后怕来不及……”

小枝把她唤进来,和她商量事宜,要她下午陪着去逛铺子,又打听潘家开的布庄在哪?

小枝在出神,今个出神在想天凉了,辣椒是否有买?但在潘家第一场白霜时那扯苗辣椒煎着可好吃啰!想着想着,就不禁涌口水了。可望着那雪白的肥肉片子就倒味嗳酸,夹起梗子,吃起来脆生生的;把碟里最后一块吃了,才觉得好一些。

碟子里二三两肥肉,在潘家的她两三口就吃了,可这两天不知怎么了,确实感到腻味。难道这就是富贵生活或滋味?真不愿闻碟里的气味,差点把它砸在了地上。可感到肚里空落落的(并不是饿,因为她在潘家知道饿得如抓挠的感受),似乎是糙的感受,又不能沾肉腥,因而在大白米饭里倒了开水,用筷子搅拌了,和着水而发出呼呼的声音,把饭一下下刨进了嘴里。把饭吃完时,却觉得要吐了。

此时,全凤在身边,撩起蚊帐,又忙着整理床铺。

他进房后,小枝又木然脱褪,原本丰润的胴体因有身孕更显圆浑。之后闭上眼躺在床上。这一夜他没有咬噬,可总摸搓着她的肚子,像要弄明白是男是女一样。

这一夜,桌上的灯却没有吹,一直引燃完了油,烧掉了灯芯,天已经大亮了,紧闭的小房里迷漫着一股戗人的气味,使得小枝的头晕晕沉沉的。使得全凤还没叫唤,她就起来了,托起两丰满鼓胀胸看了看,上面不知什么时候掉了疤瘌,新长的一棱棱皮肤在褐色的乳晕中就更像一颗颗皑皑牙齿了,像嵌在里面的一颗颗苦果,使得她以后一看见,就不由想起小楼的一段经历,不由以泪悼往祭昔。

然而她这种作呕却不吐的干哕状态一天比一天强烈、频繁,总是吐着一些黏液,这天终于主动问道:“凤婶,我是不是真有那个了?”

“我也摸不准,得去瞧瞧大夫就知道了。”全凤见她黯然伤神,又道:“瞧大夫怕也没太大问题,有那个了都这样,这叫……啥反应。”

“快……”小枝一张口,砉地一声,喷出一大口,转而翻肠倒肚地喷出来,又吐了一阵黏水,直到抚着肚子吐不出什么了,仰头大口喘气。

全凤递过一条毛巾,道:“太太,你这几天食欲不好,是不是有那......”

全凤推开门,把一盆水放在桌上,双眼望着鞋面,谨恭静候被指使(这是沈家兄妹来过后,自订的规程)。小枝也不搭话,用毛巾用力擦着并无血迹的手,弄得水花四溅。大约五分钟后,全凤知趣地走了。小枝洗完脸,把毛巾丢在脸盆里,把盆往前一推,水哗哗而下。

接着,全凤把早饭端来了,她奉上时说早膳(这也是沈家兄妹来后改的)。可质量、档次没有跟上,同样是一碗大白米饭和一碟肉片,但白肉片里掺和的不是辣椒而是块状的菜梗子,由红红白白变成清清白白了(可不是混用了“清”字,因为还有水呀!)。好在她口中的太太分不清“早饭”和“早膳”有何区别,可每次都见她要分辨清楚似的望着碟子出神,或是信洋教在祷告?

小枝极时厉了一眼,封住了她的口。全凤缩过了头,不敢多嘴多舌了,忙打扫着地上的脏污秽物。

小枝端坐在床头,思量着,捏着空腹,心情晦暗,转而一直往肚里灌水,想淹死什么一样逞性,忙低下头,哇地一声,把一大口喷在全凤脚下,又扯心扽肺地吐了一阵,摇摇晃晃,脑一侧,就要栽下来了,双手抓住了极时上来的全凤,扑在她身上,痛苦地哭了起来。

全凤全力地抵着她,却被顶得直后退。过而,为她熬了籼米粥,又煸了一碟白菜梗子,炒了一碟萝卜。小枝喝完了粥,吃完了菜,虽然作呕不止,可一个下午都没有吐出来。

不知是月亮越过幕色,还是幕色挽过月亮?反正柔和的月亮把坐在茵坪上小枝的身影从左转到右边了,越拉越长,越长就越孤单。这么长的时间她才抬起头来,看见前面站着一个人,看清楚是钱太仓后,就向小楼走去,噔噔地上梯……脱褪后一声不响地躺下……

外面全凤又敲门了,呼喊了。应使唤的也不容易,至少耳到眼达,知道楼里昨晚有贵人,以至今个临午了才来“点卯”唤人。

有所谓贵人时,小枝就合不上眼,说不出何因,亦不兴奋,亦似无怒恨,就是张望着夜。说失眠,她亦迄无睡意,生理时钟亦不作祟,头不晕眼不花,清清醒醒如一夜得憩。身体有不如,因为昨夜被咬过,又留下一道伤痕,扯过被褥擦了擦胸,穿上衣物后,道:“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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