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天地知命救星归 翁媳技庠煞笔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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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当家的坐在床上,攲侧过来,道:“这就是读书人嘛!握笔杆子的当然和握锄把的不同了。”他又笑又喘地起来。轩子觉得脸上涩涩的,抽出了被她握得热乎的手,道:“婶娘,这次回来赶得急,没给你和爷捎带些啥。”

“嗐!”李无香不停地摆着手,道:“看你说的。你为潘家一大家子读书,婶娘和爷对你谢还谢不过来呢!潘家就指望你了。在外面没苦着你吧?”轩子听着这些话语,心里有些酸楚,道:“婶娘使得样样周全,我哪受得着苦,婶娘不说我胖了吗?就是在外这些年,老想家又不得空回来。”他走到床头,蹲下来,道:“爷,你这么大年纪,我在外老惦念着你。刚才他们都嘟噜着脸不说话,我还以为你老人家”

“咦!”地一声,老当家的又瓮声瓮气道:“你想哪去了?我的身子骨壮实得很,跟你们小伙子差不离。不信,问你婶娘。”他“咔咔”地干笑了两声。而李无香以夸张、嘹亮的笑声附和。轩子窘极了,也勉强地抿了抿嘴角。

李无香表情松驰了,道:“我说读书人就是不同,眼界这么宽阔,都盼着潘家上下使丫头了。好好努力吧!准不定你撑门面的时候丫头成群呢?”老当家的眯缝着眼乐了,心里准惦念着潘家“至通乾”的笑料。

轩子又道:“这么说她真是买来的?”李无香扬脖,噘嘴道:“也差不离。你在家的这段日子,我让她给你使唤,你在这山里才更有面子,不过她只是能洗洗浆浆、端茶倒水的粗坯子。”轩子迈上两步,抖着手,叫道:“婶娘,你这是糊涂哇!外面吃大户、分大户人家的,有钱人家把尾巴卷起来还来不及呢!咱潘家有丫头了,叫人传出去不是引火烧身吗?况且潘家也摆不起大户人家的谱哇!不就是潘家现在有吃有穿的,那都是婶娘带着哥嫂在山里没日没夜刨进来的,叫闹事的糟贱了多可惜呀!”

李无香张口结舌地望着轩子。老当家的暴跳如雷,捶着胸脯叫道:“这不是一伙强盗吗?这是啥世道,也没人站出来管管。”李无香轻叹了一声道:“《三国》上都说了: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天下又要换朝代了啰!”在轩子拉她的衣裉后,她又道:“哦!小月是我娘家一个远房侄女,爹死娘改嫁,家都散了,没着没落的,我看着可怜就把她领到潘家遮荫来了。”见他狐疑的神色,她又道:“真是我侄女。不信,你问老当家的。”

“是你侄女就把她给打了,还让她跪着淋雨。”轩子立刻觉得情急之中自个嗓门粗了些、语气重了些,不禁低下了头。李无香今个是领受到了读书人的脾气了:潘家人谁敢对她嘶嗓子?老当家的也会酌事酌情呀!对于犯上的后辈,老当家的气哼不休,责备眼神不止。

轩子觉得愆尤似的而坐如针毡,扛不住了,沉重地赔礼道:“爷,婶娘,我知道自己没轻没重冒渎了你们,请你们原谅。婶娘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又供我读书,你和爷的恩情没齿难忘。要不是怕人误会你娇惯着我,我早就叫你娘了,可我心里是叫你娘的。不信,你摸摸我的心。”他扽着她的手。李无香冷若冰霜的,坚定地抽回了手。

老当家的戳指着他,狠狠咬着关键字眼数落道:“轩子呀!我和你婶娘是有见识、明事理的人,你咋就不懂我们的心呢?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那丫头偷了油受点罚也是应该的吧?说实话,就是因为你婶娘持家有方,潘家才供得起你读书”

李无香受了很大委屈似的,满脸悲戚,以袖子不停拭脸。轩子后悔、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又哽咽道:“我懂,我以后准报答你们,还有供我读书的哥嫂只是小月还没醒来。”“咋还没醒呢?”李无香在门边伸着脖子,问:“大夫来了吗?”

外面有人回答:“去叫了,可还没来。”“谁叫大夫去了,不是一个肉性子的吧?那可是一条人命呀!”李无香嚷嚷着出去了。看着她火烧火燎的样子,轩子似乎明白一些小月为什么受罚了。他又和老当家的说了会话,老当家的问闹革命的都是些什么人。听外面说大夫来了,他忙走出去了。

只听轩子又道:“婶娘,我还有一事问你。”李无香紧口道:“说呀!有啥不明白的全说出来。我答不上来,不是还有老当家的吗?”她以为轩子又要请教“诸子百家”,不正好趁这个机会技痒个够吗?虽然她觉得自个读书是少点,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岁月沧桑同样是知识源泉吗?她虽然不显得老模老样的,就凭吃的盐多,还怕一个青皮后生?正在轩子张口之际,李无香忙制止了,故作谦虚道:“我还真怕答不上来。老当家的,我说错了,你可多指正。”老当家的道:“你看你,以为我是大学问家似的,我怕也回答不上来。好在轩子不是外人,说错了准不会笑我们,他知道自个打哪来的。”在他们期待已久的眼神中,轩子却问道:“那叫小月的哪来的?”

李无香脸上的笑明显浅淡了,不耐烦地摆摆手,心里说,不是一丫头片子,还劳你大驾的?轩子紧问:“不是哪个佃农交不起租子,把他的女儿给掳来了吧?”李无香瞪起了眼,拍着床屏,叫道:“轩子,你想哪去了?咱老当家的是读书人出身,潘家可是响当当的‘梅林潘家’,潘家在这山里谁不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能做粗坛子一般的事?再说潘家啥时候把地租出去了?自个还侍弄还嫌少呢!”在他们一片责备之中,轩子焦急地截口道:“那她是潘家买的丫头啰!”

“对,对。”老当家的频频栽头,心里可真服了她:引用了自个一句“金玉之言”教诲潘家最出色的后辈。那是容光焕发,更是揺头晃脑,扯着嘶哑的嗓子道:“这读书哇!就和种庄稼一个道理:读书就是肥料,肥料足了庄稼才长得好,结得实多。是吧?”

轩子虔诚地躬着身,道:“长辈教诲的是。读书才能益脑,脑睿才能成事。”李无香头栽得跟鸡啄米似的,道:“真是读书先生,能把老当家的脑子里成天想的总结得这么好,看来潘家让你读书这条路是走对了,潘家的门面有你会更光亮。”

轩子唯有一一应是,点头不已了。他们一唱一和,倚老卖老,过了把瘾,转而对轩子揄扬有加,心里美意十足的。房里气氛欢洽,笑声不断。

山坡上跃起一位挺拔、撑着一把伞、提着一个比匦要大些的箱子、迈着矫健步伐的青年,他就是轩子,全名潘贵轩。他无论相貌、才学皆是潘家最值得骄傲和期待的。

轩子也看见了小枝,踔跳地招着手。小枝跑进雨中,踩着泥泞,踏着积潦,不顾一切地冲去。轩子忙摊开双臂,敞开胸膛迎着上来的小枝,叫道:“哎哟!你可好大的劲道,你要把哥撞死呀!”小枝毫无顾忌地搂着他,哭得像风雨中揺曳的梨花,容颜尽湿。

搂着已成大姑娘的她,轩子也百感交集,热泪盈眶。以前,轩子回潘家时,她也总扑在他怀里撒娇,也有眼泪,但不像今天这样泪水滂沱、没完没了;以前,轩子只要在她背上轻轻挠几下,她就会“咯咯”地笑起来。今个他拧了几下,这无异于火上加油,她哭得更伤心了。轩子不禁担心起来,叫道:“小枝,咋了?跟哥说说。”他把小枝推出了怀。小枝绪不能抑,别说启唇,站也站不稳了。当轩子抬起头时,看见阶面上站满了亲人,心里一沉,心里直嘀咕:这是咋了?下雨天潘家气氛咋这么凝重?一种不测的预感涌上心头,但一时难忖发生了什么变故。

随后,李无香拭着嘴边的口水,道:“唉!你咋不读书了,今夏就放假了?”“没有,学生闹革命,无法上了。”李无香张大了口,吃惊道:“你可不要跟着那帮受蛊惑、不懂事的瞎掺和,那可是要杀头的,潘家没有你可不行呀!”老当家的表示异意道:“看你说的,潘家也可以出一个骠骑将军嘛!武将同样可以成侯进爵、封妻荫子的,不是非得读书?”

李无香泄着脸,断然叫道:“那可不行,弄不好潘家招来杀身之祸、满门抄斩呢?”轩子微微一躬,道:“谨遵婶娘教诲。读书那地方再闹下去,我就去省城求学,绝不给潘家招来是非。”“好!”李无香当即拊掌嘉勉,道:“我和老当家的支持你。老当家的常教导潘家后辈们:种地的不一定有饭吃,不种地的不仅仅有饭吃,或许还有肉吃。读书就是为了能吃上肉。要是读书人都吃不上饭了?那这个世界就不存在了。”她回过头来,一副讨教的样子,毕躬毕敬道:“老当家的,你说是这么个理吗?”

李无香这么一嚷嚷,刚过去惨心憷目的事像没发生过一样,潘家立马活跃了起来,上上下下都调动了起来,吆喝不断,应诺不绝,连老当家的也及时咳了起来,那一大群毛孩子有哭的笑的闹的,而德子正高兴地学狗叫。

“快进来,又有上年头没回潘家了吧?让我瞧瞧。呦!俏实多了。老当家的,看看像一个男人了吧?”李无香啧啧不已,围着轩子兜转了一兜,尽显亲切而对他这抹抹那拍拍,又道:“老当家的,你说他白胖了吗?你看这手,细皮嫰肉、鼓嘟嘟的跟小媳妇的一样。”

以前,轩子每次回潘家都是热闹非凡、人声鼎沸,像过节一样,李无香更会亲自出来迎迓,随而舌挢不下地欣赏着他,然后亲切地称他为读书先生。他每每被这种氛围所感动,也每每在梦中被这种氛围召回潘家、亲近潘家。

轩子捅了捅鼻梁上的眼镜,紧蹙眉头,看见所有潘家人的脸上很悲戚,还有像经过重创后的那种浑噩麻木;可又觉得他们眼晴里透出急迫的企望,忙丢掉伞和提箱,推开小枝,疾步上来,问道:“你们都咋了?”

后房里有些昏暗,风吹拂着窗帘流泄进一晃晃的光亮。老当家的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鼾声如雷。李无香也和衣坐在另一张床上,猩红的眼总盯在一处。床的那头坐着小枝,头枕在床沿上,一动不动,却时不时有泪滴在湿润的地面上。床头旳凳子上放着一杯绀色的酽茶,缭绕的热气飞向空中而享受着走向消亡的那一份悠闲、那一份惬意。

倏地,德子颤着步子进来了,嘶叫道:“轩子回来了。”这声音在阴晦的潘家低回,立马引来几声回应:回来了?小枝撞开门,向外面冲去,在下阶面时蓦地刹住了脚步。

各房的都抽泣着,目光由他而移向风雨中的一把桔黃色的油布伞上。轩子这才看见伞下还跪着一人,一脚踹开了伞,上手一推,小月就摊开四肢、仰倒在地上。轩子双手把她捧起来,叫道:“你们还愣着干嘛?快去请大夫。”

风雨像戛然而止,太阳透过薄云射出了新鲜光亮一扫瑟瑟凉意,也使大自然更富生机:绿色的苍翠欲滴,朵只耀眼夺目。

李无香褪着一件褐衣,“呦呦”了几声,忙大声吩咐道:“厨房的,快支水烧火做饭,不要放红薯丝,统统吃大白米饭,手脚麻利点,还不知道轩子今个吃饭没呢?”她又回身叫道:“五房的,快去把罐子里那块腌肉掏出来,剥几球大蒜,轩子就好这一口了。还有鸡蛋多拿几个,把那干笋发发。三房的,这里忙,你还出去瞎搅鼓啥?”

亭午早已过了,各房的都在后院杂屋忙乎着手上活去了。堂屋里有饿得坐立不安、口里涌清水、像困兽一样拐来拐去的德子,还有一条揺着尾巴向主人献殷勤的狗了。德子却没有拿狗作出气筒,还极友善地抚摸着它,吐出的绿痰也顺着沟水走了。

天边出现了一片红艳的云彩,雨也更小了,各种声音渐起了,鸣奏着大自然动听韵律。

德子倚在门上,歪着脖子,斜着白眼对着雨中的小月,几次脚伸下台阶,且摸摸被李无香扇过的脸,又屡次缩了上来。狗也不知哪去了,偌大的堂屋里只有德子,时不时拐出来,对着天空瞧来瞧去,总嘀咕着:这操娘的鬼天气,咋还不停雨呢?而小月安静地跪伏在地上,身子一抖不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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