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隐 之 梵音归处

只一眼，桓因便明白了缘由，面上虽不动声色，可指间的琉璃盏一瞬便化为齑粉，长袖一甩，猛然起身径直离去。

仍旧跪坐的栴檀被这猝不及防的一下撞趴在地，可那个男人却连头也不回。

远处候着的宫人们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从来喜怒无色的天帝竟然面色不善，深知接下来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伺候了。

“就那些女人？嗤！只会争宠吃醋，成不了大事。我要你从现在起死死盯住承华宫的一切动静，记住，这件事只能你亲自去办！”

“是！”无香从偏殿侧门闪身出去，消逝在即将洒下的夜色中。

栴檀命人取了酒来，屏退了所有宫人，自斟自饮的模样到是像极了伤心怨妇。

耳鬓簪的花朵忽然掉了下来落在手边，栴檀轻捻着娇艳花瓣儿，再也捺不住的那丝欣喜爬上了嘴角眉梢。

凌霄花，借气生根附势向上。

凌霄花，伏地而生毋宁死。

无香不仅是她的陪嫁侍婢，更是她儿时的玩伴，在这重重城池宫宇之中，她的一切苦楚唯有无香可说，她的一切动作惟有无香可靠。

“娘娘可要我派人注意那几位夫人的动向？”无香满眼关切之情，自栴檀坐上天妃宝座，若无特殊情况，每日必是陪同天帝晚膳的，如今这道谕令不知会让多少人蠢蠢欲动。

殿内上下一片寂静。

“这个不知深浅的东西，娘娘您也是好气性！”

“呵，他们可都是靠看帝君脸色生存的人，这善见城中怕是没谁比他们更知深浅了。”栴檀拉过无香的手拍了拍，反倒安慰起这个替她打抱不平的人：“一个小卒而已，跟他置什么气。”

“孩子间的玩闹罢了，你未免罚得有些重。”

“一月是您的儿子，对他严厉些也是为他好嘛。”言毕，倾身奉上一只琉璃荷叶盏。

栴檀是调酒制香的高手，这一点，天界无人能出其左右。盏中一汪碧绿琼浆，漾出阵阵勾人心魄的香气。

这天傍晚时候，一道谕令从天帝的承华宫传到了天妃的百露殿。

“其实也没什么。”一个小宫人拿腔捏调地说道：“天帝有令，自今日起栴檀妃就不必再陪同晚膳了。”见天妃摆摆手再无其他表示，小宫人行礼退下后嘴上忍不住小声碎叨：“哼！别的夫人出手都大方，该着你不受宠了。”

桓因发现自己近来总爱走神，看到什么都能让他很容易就忆起从前。比如刚才的碧色琼浆，就让他忆起了带着幼时的一月在点翠湖上泛舟玩耍；比如现在温婉如水的栴檀，就让他忆起了那个曾经天天为他束发的女子，一边轻柔梳理他墨黑的长发一边发火数落他的邋遢，她竟不知他的故意邋遢，呵，还好一月的性子不像她。

“啊！”栴檀忽然低声惊呼，脸色煞白地看了看手中的一捧长发，再望向桓因时，声音和身子都因惊恐而颤抖起来：“帝...帝君...”

桓因微微张开双眼，用两只手指拈过酒盏正要低头品呷，忽然瞥见自己的眉眼映在碧波中荡来荡去，竟然荡出一张稚嫩的脸蛋儿，荡出一串清脆的笑声......天众虽福寿绵长，可子嗣却绵薄，在他们漫长的生命里，想要成功孕育后代的机率非常低。纵然他是天帝，有一位正妃和无数夫人，可顺利出生成长的孩子也只有千山一月和桐霜两个，他怎能不疼，更何况，一月是他和她的儿子，五官像极了她，脾性像极了他，他怎能不爱。

“帝君？”栴檀见桓因出神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柔光，不禁吃惊，轻唤了一声。

夏至时节，花香蝶舞，红绿交相煞是热闹，可此处却静得刺耳。

“帝君可是还在怨我？”忍不住发声打破沉静的这位是当今天帝的正妃——天妃栴檀，而她口中所称的帝君，便是暂代三界六道的天众之首——天帝桓因。

桓因敛回心神，扬脖悉数灌下，再看向栴檀时的目光与往日并无二致，“一月若有错，我自会教他，到是你，”话音在此一顿，“别逾越了本分，先斩后奏这种事，只此一回。”

平静的语气，平淡的语调，似并未多加苛责，可栴檀知道这里面的警告有多严重。从他的女人做到他的夫人，再到成为正妃，已经这么久了，她太了解这个男人的果决狠辣。

“是！”立在下首的栴檀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唯唯诺诺地应声：“栴檀谨记。”说完温顺地就势跪坐在帝君身边，替他收拾那一地散乱的青丝。

园中凌霄花开得正好，附着个什么便能攀援向上，因此廊柱间多出好些个天然藤床。

此刻最大的那一张上正寐着一个人，发衫未束，随意垂坠在地。随侍宫人都被遣到远处，只留一个在近旁打着凉扇。

忽一股异香袭来，打扇的宫人停下动作福了一礼，头也未抬地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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