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隐 之 梵音归处

已经开学月余，她仍旧抗拒不了每天下午的武课口号，忍不住要去张望院子里那群整齐划一的身姿，忍不住去想即墨为什么用剑千山为什么只打坐而如果是自己会选择修习什么兵刃，忍不住赞叹即使是一直惹人不爽的桐霜在射箭时的眼神竟也如此坚定认真......她不是羡慕嫉妒，也不是受不了别人的异样眼光，说到底她还是个小娃，心里终是喜欢玩耍向往热闹的。

这日下学后回府的路上，龙离怃盘算着最近生出的小心思，海马车甫一停稳便跳了下来，直奔花厅而去，见空无一人，不假思索地又奔去了后院的校武场。

果然，老龙王正欢脱地挑选趁手的兵器。

“那是怎么了？”老龙王一思索有些回过味来，语气略带调笑道：“想要什么尽管开口，爹爹都应你！”

龙离怃等的就是这句话，瞬间眉开眼笑毫不犹豫地答道：“我要学武！”

“这...”龙烈语气沉了下来，试探讨好道：“闺女啊，咱换个成不？换个别的啥都行。”

“爹爹~适才您说了想要什么都应了我，扭脸就不作数了么！我就是想要学武嘛！”龙离怃在老爹怀里撒娇耍赖，预备一鼓作气将其拿下，可谁料想半路杀出个母夜叉。

“不行！”

这个说话威严果决的母夜叉正是老龙王的夫人，龙离怃的娘。

离怃的脾性是完全承袭了西海龙王的豪爽霸气混不吝，但龙烈敬畏夫人天下皆知，好像连带着遗传给了龙离怃，本应跟娘亲更腻歪的小姑娘这会子说话却嗫喏起来：“娘亲...人人都能学武，为什么就我不能呢，娘亲...”

“怃儿，来。”夫人将梅花四棱戟交给身边的海藻，从龙王怀中抱过龙离怃，不想小丫头太沉，只好放她下地拉入双臂之中，“怃儿长大了，娘都抱不动了。”手指轻轻摩挲着龙离怃的眉眼鼻梁嘴角，问道：“你可知娘为何要给你起名为‘怃’？”

“是因为我在家行五呀。”龙离怃眨眨大眼睛。

“你爹那个大老粗，说你行五就起名龙五，还说歪名好养活。”夫人眼中满是慈爱，“如果身为男子，终有浴血疆场的一日，庆幸老天怜悯，让我们有了个小闺女，所以爹和娘便会杜绝一切可能，让你远离战场祸端，能明白爹娘的心吗，怃儿？”

龙离怃似懂非懂但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夫人欣慰一笑，接过海藻递上的梅花四棱戟转身上了擂台，龙烈拣了把鹿角钩正欲跟上，忽闻一声“爹爹”，心中一凛，怕这宝贝疙瘩又要为难他，回头却见闺女吃力地抱着一副护心镜送了过来，龙烈一脸不屑，但见龙离怃啥也没说放下便走了，思虑片刻还是麻溜穿戴整齐。

龙王与夫人是老来得女，离怃也一直老爹老娘的叫着，可直到刚刚她才注意到娘亲两鬓斑白，以及爹爹难掩的老态，心里堵得慌，无头苍蝇似的转悠。

不远处的栀子目睹了这一切，心生不忍上前宽慰道：“老爷和夫人已经失去三个儿子了，他们这样做也是出于对你的爱护呀。”

“我原本叫龙五？”龙离怃望着远处问道。

“嗯，这是老爷在你刚出生时取的，但夫人说终归是个女儿家，又为体恤哀怜痛失爱子的心，所以便改为‘怃’。”

“那为何又叫离怃了？”

“是四殿下。”栀子眼光灼灼，“四殿下说‘怃’既为哀痛，便要让你远离哀痛，所以最后叫了离怃。”

四哥！这个除了爹娘之外唯一与她有血缘之亲的人，这个到目前为止她唯一活着的哥哥。

龙离怃神思回转，朝着龙云敞的院子一路跑去......院门虚掩，这个此刻她特别想扑进他怀里的人却不在。

“四殿下已出府好几日了。”背后响起追来的栀子气喘吁吁的声音。

龙云敞时常出门游荡，风流出世佳公子的模样惹下了不少相思，这点龙离怃清楚。

可龙云敞在每年的六月初一要出去七日辰光，这是雷打不动的，这一点，只有默默用心关注他的栀子清楚。

揣了一肚子的情绪找不着四哥倾诉发泄，只好作罢，看来天意如此，心说就遂了爹娘的意，再也不提要习武的事了。

“可是病了？”

龙离怃头埋得更低，小眉头紧皱。

龙离怃却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小手扯着老爹的长须低头不语，表情很是惆怅。

龙烈觉出异样，登时不悦：“是谁这么大胆子，敢给我闺女委屈受！”问话间心中竟有一丝窃喜，是否可以借机打一架啦！

龙离怃摇摇头，仍旧不说话。

即墨这些愁肠百转的心思龙离怃自是不知，那番解释在她听来也只是在传授技艺罢了，‘原来仙人掌露是关窍’、‘回去定要使栀子试试看’，龙离怃暗自忖道。

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即墨赶紧上前岔开话题：“你跟那个千山一月很熟吗？”

“不熟。”

“爹爹！”

甜甜脆脆的声音，龙烈一张胡子拉渣的老脸乐开了花，粗糙厚实的手掌在外衫上蹭了蹭，一把举起这个宝贝疙瘩，“闺女回来啦！晚上想吃啥？”一边说着一边用胡须逗弄小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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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练武场传来阵阵口号声，把二楼药剂房中的一颗小心脏撩拨的痒痒难耐，见授课的夫子正专心称量药材，龙离怃慢慢挪到窗边偷眼打量。

“那你叫他千山！？”

“四个字叫起来太麻烦。”见即墨一脸愕然，龙离怃紧接道：“从今儿起咱们既是同学又是同桌了，叫我离怃便好。”说完豪气干云地拍了拍即墨的肩膀，向前行去。

可就是这个叫龙离怃的，像一抹阳光，用恰好又适当的温度和力度，融了雪化了霜。尽管这看起来更像是一段由食物维系起来的吃货情谊，可就算龙离怃对他的好都因美味而起，哪怕让他天天变着花样的给她做好吃的，怎样都行，只要这抹阳光不洒向别处。

他害怕，所以一定要解释。

素白织锦的袍衫，发带腰带熏囊短靴都是紫色，所有纹案均是盛放的辛夷花，这是学宫统一的服饰，他们都一样，可在即墨眼里，前面那个小小身影是万千紫色辛夷花中最无暇的那朵。

他渴望这份友谊，甚至开始奢望。可以吗？

“磨叽什么呐？快走呀，我都饿死了！”

午休时间时，即墨几度欲言又止，最后扯住龙离怃腰带上的丝绦，惴惴不安地张口：“龙离怃，那个...我真的只带了两块饼，因为是用仙人掌露和着麦面做的，我攒了好久的露水才做了两块出来，我真不是小气！”

即墨的辩解源于不安，而他的不安是有理由的——高高在上的天众对于荒蛮之地的蔑视由来已久，久到早已长在骨血之中，这种蔑视可以很具体，以即墨所在的俱芦洲为例，俱芦洲人只要没有血缘亲族的关系，男女便可自由交往，不须婚嫁，生育出的儿女只消放置十字街头，由路人随意抚养，生长成人后可归于大众，也可与抚养人共同生活，这些原本是一地风俗之事，可在凡事规矩礼教当先的天众眼里，简直就是蒙昧未开不知廉耻的行径。

虽然即墨深知这些差异，可在面对那些赤裸裸的态度和言词时，这个小人儿心里都难受的要死，再一想到学宫生涯才刚开始，小心脏更是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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