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家夫子王昌龄

皇上微感讶异，将孟浩然审视一番，问：“你就是大诗人孟浩然？钻到床底下做什么？”

王维知道孟浩然无法自圆其说，于是只好说出实情：“禀陛下，只因刚才陛下突然驾临，孟浩然没见过世面，一时惶恐，故钻到床底下躲避，谁知欲盖弥彰，让陛下见笑了。孟浩然，还不快点向陛下谢恩！”

孟浩然听到这里，磕头如捣蒜道：“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在臣子们簇拥下走出客厅，李林甫轻声说：“听说这孟浩然住在王昌龄家里，像王昌龄这样的青年才俊怎么能够跟孟浩然这样的狂妄之徒在一起？影响不好么。只是这孟浩然怎样处置？”

皇上把手一扬：“此事到此为止，难道你还要让朕背一个小肚鸡肠胸不容物的罪名？”

李林甫忙不迭说道：“陛下宽怀，陛下仁慈，陛下真乃盛世英主，陛下真乃……”

皇上打断李林甫的话：“好啦好啦，怎么总没个完？”

李林甫用手掌在自己脸上连连拍下：“哥奴该死！哥奴该死！总惹陛下不高兴！哥奴该死！……

皇上看着李林甫的狼狈相，终于露出了笑容。

孟浩然王维把眼睛互相瞪着，张着口半晌说不出话。二人同时感到，今日闯大祸了。现在的问题是，功名肯定是无望了，是不是有性命之忧，那就还得看皇上是不是开恩。没办法，首先得把孟浩然安置在妥帖地方，现在不能住在王昌龄家了，以免王昌龄受到牵连，王维家里也得避一避。

王维带着孟浩然走出内署客厅，出了宫城，来到皇城东边的景风门街，在一处比较僻静的地段租了一间房子，让孟浩然住下来，由于这里离王昌龄家不是太远，万一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有个照应。但是眼下还不能让王昌龄知道。

安置好孟浩然，王维急忙赶回宫内面见皇上。王维心想，平日皇上对自己还算比较尊重，虽然在朝廷地位不是很高，但是凭着自己的诗名和在音乐界的名望，大概皇上还会看一点面子。果然被王维看准，当王维在皇上面前为孟浩然打圆场的时候，皇上用平和的语气说：“王爱卿呀，这孟浩然也太不理解朕。其实呢，王爱卿也知道，朕对孟浩然早就思贤如渴，想不到那孟浩然这样看待朕，一首诗里面，尽说些风凉话，实在令朕失望。”

王维知道再说多话已经没用，最要紧的是让孟浩然得到皇上的宽恕，于是恳求道：“孟浩然自然有罪，但是还恳请陛下开恩……”

皇上打断王维的话：“不要说了，朕自然有分寸，朕要是不宽恕他孟浩然，早把他抓起来了。王爱卿跟他有交情，请转告朕的意思，劝他回襄阳本分种田，再不要随便出言讥讽朕，也不要感到冤屈，要让他知道，朕受的冤屈比他孟浩然还严重呢。”

皇上这么一说，王维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孟浩然的性命之忧总算没有了。

王维急不可待地来到孟浩然的住处，把面见皇上的事情对孟浩然说了，孟浩然自然是千恩万谢了。当下王维要让孟浩然退出租房一起上王昌龄家，把事情经过告诉王昌龄，但是孟浩然还不想马上让王昌龄知道，他想单独一个人静一静，王维也只得依着孟浩然，于是王维同孟浩然在附近酒楼喝了两杯，王维回家，孟浩然独自回馆舍歇息。

深夜，孟浩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碰到这样的事，哪里还会有睡意？孟浩然把当天发生的事情进行仔细梳理，也进行过无数种假设。孟浩然得出的结论是：他孟浩然没有当官的命。

孟浩然记得小时候，爹要他好好读书，将来求取功名，光宗耀祖，但是他却对爹说，他崇拜陶渊明。爹告诉他做陶渊明不好，没出息，他说，陶渊明是大诗人，留名千秋万代，怎么还说没出息？到底什么是出息？老爹反而被他问住。

青年时代，孟浩然以才华出众闻名襄阳，当地名流无不对孟浩然刮目相看，以为此子前程不可限量，无不关注着这位青年才俊在科场的消息。奇怪的是，在一二十年间，这位襄阳名士居然默默无闻于科场，人们只听说襄阳有个大诗人，却从没听说襄阳有个孟秀才或者孟举人孟进士。知道内情的人告诉人们，孟浩然从来没有进入科场。

孟浩然记得，三年前张九龄丞相路过襄阳，曾经曲驾上孟家庄与孟浩然相见，张九龄鼓励孟浩然上京都求取功名，为国家效力，孟浩然当时答应，但是迟迟没有行动。前年李太白路过襄阳，孟浩然又跟李太白相聚，去年孟浩然在江夏黄鹤楼附近又跟李太白意外相遇，李太白向孟浩然极力推荐王昌龄，要孟浩然上京都找王昌龄，共同求取功名。接着王维也多次催促孟浩然进京。最后，孟浩然终于下决心上京都，几个月内，得到王维王昌龄等朋友的鼎力相助，满以为明年春试一炮打响，哪里知道……

孟浩然对今天一天所经历的事情进行过许许多多的假设：假如王维不是带他进入内署而是到其他任何地方；假如玄宗皇帝没有从内署客厅经过；假如皇上早来一步或者迟来一步；假如我当时背诵的是另外任何一首而不是那一首让我倒霉的五律；假如皇上不是从他那一个角度去理解“不才明主弃”这一句诗；那么，结局一定不是这样，但是现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这就叫着‘命’，‘命运’。”孟浩然又一次重复了这个结论。

“不要说了，朕还从来没受过这种冤枉！‘不才’，你孟浩然还‘不才’？诗名把京都都闹砸了，你还是‘不才’？朕闻你孟浩然大名，如雷贯耳，你还是‘不才’？‘明主’，朕是‘明主’吗？放着你孟浩然这样的贤才不用，还是‘明主’？‘昏君’！朕只能算‘昏君’！”

皇上气氛地把手一扬：“走！”

“北阕休上书，南山归敝庐。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

孟浩然的诗背诵完了，但是皇上却毫无反应，孟浩然和王维同时感到讶异，举目观看皇上脸色，这一看，二人同时吓了一跳：皇上的脸色不好看，大概是从诗中听出了问题。很快，皇上的不满流露出来了，只听皇上不紧不慢的说道：“不才明主弃？卿不求仕而朕未尝弃卿，奈何诬我？”

孟浩然张着口说不出话，王维知道这首诗闯祸了，忙解释道：“陛下听臣细禀，浩然的意思是……”

大家兴致正浓，于是有人提议，要王昌龄再写曲子，王昌龄并不推辞，手提羊毫，沾得墨浓，连续两首《青楼曲》送入歌妓们的手中，歌妓们高兴，翩翩舞姿又开始了：

“白马金鞍从武皇，旌旗十万宿长杨。楼头小妇鸣筝坐，遥见飞尘入建章。”

“驰道杨花满御沟，红妆漫绾上青楼。金章紫绶千余骑，夫婿朝回初拜侯。”

“起来吧，往后不要如此诚惶诚恐的，注意大诗人的仪容。好吧，把你最近的新作背两首给朕听听？”

气氛终于缓和下来，但是孟浩然必须立即背出诗来，而且要背出最近的新作，于是孟浩然当即朗诵了一首五律：

说时迟那时快，皇上已经在李林甫等几位臣子的陪同下进入客厅，王维忙跪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说：“起来吧，不必拘泥，我们谁跟谁呀？”

就在这时候，眼尖的李林甫只把眼睛斜睨着往床底下看了看，王维吓了一跳，不好！要是让皇上察觉床底下有人，哪还得了！把你孟浩然当作刺客抓起来，我们二人就都死定了！于是王维立刻来一个随机应变道：“孟浩然，那东西不要找了，还不快点出来面见皇上。”到了这份上，孟浩然再也无法躲避，急忙从床底下钻出来，学着刚才王维的腔调：“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昌龄去上班，当走进秘书省的大院，只觉得周围寂无人声，只有不知名的鸟儿叽叽喳喳。王昌龄富有感，一首《寄是正字》又打好了腹稿：

“正字芸香阁，经过宛如昨。幽人竹桑园，归卧寂无喧。高鸟能择木，羝羊漫触藩。物情今已见，从此欲无言。”

歌妓们声如莺啭，舞姿翩翩，真个是：一个个，肌肤浑似玉，更都来，占了千娇；天然俏，自来妍黠，最奇绝，是笑时，媚靥深深，百态千娇；抬粉面，韶容花光相妒，绛消袖举；倾城巧笑，如花面，恣雅态，明眸回美盼；身材儿，早是妖烧，算风措，实难描；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肠断；千种风情，娇态无限。

王昌龄跟王维、崔国辅、储光羲，常建、綦毋潜等一班朋友同事们用手掌敲打着节拍，欣赏着歌妓们的精彩歌舞。一场歌舞暂时停下，大家一阵掌声，一阵喝彩。

孟浩然虽然在王昌龄家加紧复习，但是也常常去王维家走走。由于王维当时担任着太乐丞的官职，享受正五品待遇，工资待遇比较高，加上王维原来的家庭底子好，所以王维在同行中算比较富有的。除了在京都有豪华住宅，在附近的南蓝田山麓还修建了一所别墅，用来修养身心。该别墅原为初唐诗人宋之问所有，那是一个很宽阔的建筑群，有山有湖，有林子也有溪谷，其间散布着若干馆舍。王维担任的工作也轻松，掌管的工作是太乐和祭祀，在朝廷负责礼乐祭祀方面的事宜，基本上可以说是闲职，这正对了王维执迷佛学的口味。王维就是度着这种悠闲自在的生活。也这就是说，他的生活是一种半官半隐的生活。

王维也常常带着王昌龄和孟浩然去蓝田山别墅走走，体验体验山林之乐，感受感受郊野的闲情逸致，或者互相来几段唱和。

由于王维的名望，京都的上流人物也多跟他结交，就连皇上也不时上门请教佛学。这一天，王维带着孟浩然进入内署，王维想进内署看看男女服装，当二人来到内署客厅准备略作休息，忽然门外传来“皇上驾到”的声音，紧接着一行人就到了客厅门口。这孟浩然从来没见过皇上，对见皇上的礼仪不是很清楚，一时间竟慌了手脚，无所适从，忽然看见客厅里侧有用作临时休息的便床，孟浩然灵机一动，由不得王维劝阻，身子一勾就钻到床底下躲起来。

话说孟浩然在王昌龄家中住了下来，王昌龄把自己参加殿试前面的复习资料都给了孟浩然，让孟浩然从这些资料得到启发，争取明年春试一炮打响。

王昌龄也尽量不去打扰，让孟浩然安心复习。当然，王昌龄也有自己的事情做。十日半月去单位看看，大部分时间是跟一帮同事们聚在一起，或者上酒楼叫上几个歌妓，一边饮酒一边欣赏歌舞。有时候也给歌妓们写几首歌词，让歌妓们现场演唱。这不，此时的王昌龄正把刚刚给歌妓们写成的《青楼曲》让歌妓们试唱：

“香帏风动花入楼，高调鸣筝缓夜愁。肠断关山不解说，依依残月下帘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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