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沈昀疑心是不是凶手前来毁尸灭迹，登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料推开大门，却发现是燕凌川蹲在桌子脚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他心想：“得，开门遇债主，还真是冤家路窄。”
沈昀走上前去，侧身靠着墙，右腿十分自然地搭在左腿前，桃花眼半眯，摆出一个自认为最好看的姿势，笑眯眯道：“燕公子，在寻什么，可需在下助你一臂之力？”
燕凌川本来是想直接揍他的，但又觉得他偷偷踮脚的动作十分好笑，心情一佳，便没了揍人的心思，索性两指一弹，将那惹事的折扇打偏：“我怕酒喝多了会伤身，笨蛋见多了会传染，无福消受。”
沈昀顺势折扇一开，将一张黄纸送至他眼前：“我也怕野花采多了会扎人，闲话说多了会呛口，彼此彼此。”
燕凌川将信将疑地接过黄纸，上面印着一块黑色火焰图形：“这是什么？”
沈昀道：“从醉汉的尸体上拓印下来的伤痕。”
燕凌川皱紧了眉头：“之前死的那几个人身上也有么？”
沈昀摇了摇头：“未知。之前的尸体都烧成了一堆灰烬了，什么也看不到，这次是我用了引水决，才堪堪保住那醉汉的尸体，留下了这枚印记。”
燕凌川道：“你的意思是毁尸灭迹？”
沈昀折扇一摇：“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燕凌川问：“为什么要拿给我看？”
沈昀抿唇一笑，桃花眼眯成弯弯的一条线：“想跟你合作啊，燕公子！”
燕凌川掀了掀眼皮，毫不吝啬地送了他半边眼白，反问：“我为什么要跟笨蛋合作？”
沈昀连续深呼吸三次，才强行按捺住自己揍人的冲动，直接摊开手掌，露出一根若隐若现的透明细绳。
“寻踪大法？！”燕凌川惊道。
沈昀也是一怔：“你怎么认得？”
追踪大法并非道门绝学，而是儒仙李言蹊的不传之秘，就连儒门也只有几个极少数的祖师级人物，才通晓这门绝学。沈昀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李言蹊留下来的斩妖剑，大概也不可能学会这门法术。
可燕凌川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沈昀跟他不止一次交过手，他的功法凌厉果决，不乏道门剑宗的影子，出招时飘逸灵动，又有几分儒门的味道，真正过起招来，经常剑走偏锋，自成一派，实在很难看出他师从何人。
莫非他与李言蹊也有渊源？
燕凌川很快回复平淡，随便应了一声，语焉不详地道：“听说过而已。”
沈昀十分敏锐地从他脸上看出了一点欲盖弥彰的味道，使坏的心思一上来，摇着折扇悠然道：“哎，既然我那么不受欢迎，还是回去睡觉吧，省得让燕公子看了闹心。”
说着，他当真往前走了几步，左右夸张地甩了甩衣袖，微风吹得白衣轻轻鼓起，仿佛生了天大的气。
燕凌川果然被唬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堵墙似的拦在沈昀面前，想跟他说“爱走就走”，又觉得自己太凶，想换成“我很抱歉”，又嫌不是自己的风格，左思右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就干脆强行扯了一个新话题。
“你难道看不出来，那一团神秘黑烟所使的招数步伐，皆源于道门？”
这个新话题显然起得不错，沈昀挑了挑眉，故意道：“哦？这我没太注意。”
燕凌川心有余悸地吐出一口浊气，四平八稳地道：“醉汉被黑烟附身后，出手古怪狠辣，柔中带刚，自有一番乾坤，与道门气宗的功法十分相似，甚至有几招变幻得出其不意，像是专门克你而来，你就不觉得奇怪么？”
沈昀敲了敲脑袋：“你这么一说，还真挺奇怪的——但更奇怪的是，燕公子今日怎的一反常态，如此关心在下的安危？”
燕凌川挺直了身子，将一只手背在身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理直气壮：“我想你用寻踪大法，帮我找一件东西。”
沈昀眼珠子一转，刻意拖长了尾音：“哦……莫非这就是燕公子不远万里，来到梼杌小镇，管这档子闲事的原因？”
燕凌川看了他一眼，算是默认。
沈昀掏了掏耳朵，似笑非笑：“但我这个人，不太喜欢管别人的闲事。”
燕凌川心想：“呵！就你还不喜欢管闲事？不认识的人要救，有牵连的人得帮，看不过眼了也会蹦出来酸个两句，话比秀才还多，哪家的三姑六婆都没你能凑热闹！”
不过他现在有求于人，这话当然不会说出口。
燕凌川踏足修仙界十年，从未求过人，这次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显然很不熟练，也只有拿出了十足的真诚，才能抵消掉自己嘴笨的缺点：“只要你肯帮我，我就答应为你做一件事，哪怕要上天入地，离经叛道，燕凌川也在所不辞。”
沈昀折扇一合，正中下怀：“不用你上天入地，也不需要你离经叛道，只要你给我讲个故事，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这个忙我就帮了！”
燕凌川问：“什么故事？”
沈昀眨眨眼：“你与梼杌小镇素无瓜葛，为何会不远千里而来，蹚这趟浑水？”
“好奇，不行么。”燕凌川面无表情地道。
沈昀挑眉：“不对吧。燕公子从来不管闲事，可唯独对此事有着超乎寻常的关心，对涉事之人也格外包容，就连关山雪那小丫头用雪岭银针扎了你一下，你都没有计较，这不像你的作风。”
燕凌川脸色一沉，有一种心事被窥探的不安，扭头就走。
生气了啊？
沈昀心想：“唔……也罢，谁让我今天花了他不少钱呢。”
于是他折扇一摇，一把拽住燕凌川的胳臂：“好了好了，我跟你开玩笑的，认真可就没意思了。要找什么东西？说吧！”
燕凌川身子一僵，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胳臂抽出来，正儿八经地道：“今日之情，燕某必当双倍奉还！”
从沈昀的角度看来，他的背脊挺直得犹如一把利刃，顶天立地。
如果说清虚那样整天想着除魔卫道的小正经让他头痛，那燕凌川这样杀伐果敢的假正经则让他忍俊不禁——说到底还是看脸，谁让他是色仙呢。
沈昀两手一摊，笑得人畜无害：“你要还，我一定收。”
燕凌川正色道：“我要寻的，是我自己的一根肋骨。”
于是他折扇一摇，挑起了燕凌川的下巴：“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燕公子若想找个善解人意的美男子饮酒作伴，眼前便有一个现成的。”
现下两人都站着，沈昀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要比燕凌川要矮上一点，需要稍稍抬头，才能和他平视。这让沈道长觉得很没面子，不由偷偷踮起了脚尖。
好了，这下正常了。
燕凌川眼皮一掀，懒得理他，自己继续埋头苦找。
沈昀心想：我难得看在银子的面子上，不跟他吵嘴，他竟然还摆起谱来了？
沈昀摆摆手，十分慷慨地道：“不用急，反正也是燕凌川付钱。”
温沛之更过意不去了：“今日燕公子出手相救，在下已经十分感激，如今还要让燕公子破费，就更加无地自容了，不知燕公子现在可在房里？我得亲自去给他道个谢！”
沈昀心想：就你这副呆样，唯唯诺诺，迂腐可欺，要真被那暴力狂看到了，还不得嫌弃死你。料想那人也不在意什么救命之恩，罢了，你们俩还是江湖不见的好。
燕凌川十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个笨蛋又发什么疯？大晚上的，有床不睡，非要靠着墙休息，像个软脚虾似的，让人真想把他给捋直了啊！”
沈昀一看他那木板似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个姿势是白摆了，索性长腿一勾，把桌子底下的长凳带了出来，一屁股坐下：“找什么呢你？”
小镇里的人依旧不敢点灯，全靠沈昀留下的明光符照明。符光不比烛光可控，是彻夜不熄的，远远望去，整栋客栈就像一个亮着光的大灯笼，很是好看。
可今天，大灯笼里却有一道神秘的人影，偷偷摸摸地晃来晃去。
于是，沈昀果断回绝：“他不在，出去了！”
温沛之又问：“那他何时回来？”
沈昀长呼一口气，摇着扇子吹散自己那一头冷汗，心想：“一会儿燕凌川回来，不会气得揍我吧？唔……揍我也没关系，反正我俩谁也伤不着谁。”
温沛之则显得比他更加惴惴不安：“多、多谢道长，等我的手一好了，就立刻出去干活，您为我垫的银子，我一定会尽快归还！”
沈昀又开始信口胡诌：“这可说不准，修士御剑飞行，一天能走几千里呢。你且先歇着，等他回来，我亲自替你转达便是。”
温沛之连声道谢，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才肯挥手告别。
沈昀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儿，正想好好睡上一觉，官府的人又来了。验尸、审问、记录一整套流程走下来，足足折腾了一晚上，等他再次回到客栈的时，已经是深夜了。
<li style="line-height: 25.2px"> 掌柜的眼睛一亮，心想：原来不光穿同一条裤子，连靴子都是佳偶天成的同款的！靠谱，靠谱，怪不得那位客人不近女色，原来是……嘿嘿。
这一声无比猥琐的嘿嘿，着实让沈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打算说点什么来圆圆场，掌柜却主动道：“得嘞，您说话，我放心，我这就记账去，等燕公子一回来，立马结算！”
说着，掌柜的乐呵呵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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