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二十六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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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赵茗静走了,程抒探头往屋里一看,林周言颓唐地靠在门上,胳膊架在一条曲着的腿上,仰头抽烟。

程抒也纳闷,下午旷工被林周言拉过来喝闷酒,喝得桌上七零八落地到处都是啤酒罐儿,糜烂颓废至极,却又一句话不说。

程抒大概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从刚才他与赵茗静的谈话里就能听出个一二。

林周言一直犹豫着,但赵茗静热情啊,整天穿得热裤短裙,想把人睡了不说也想早早地领结婚证,把林周言实打实地攥在手里。

可这辈子也没想过寒露回来,回来的时间刚刚好,刚刚到他已经在心中做出了抉择,却又刚刚推翻重置。

程抒叹气,“走一步是一步,这样一来我他妈竟然有点儿羡慕你哦,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情深不寿?好像是这么说来着?

林周言在吞云吐雾中模糊了自己的脸,望向那大片大片葱绿的菜田,空出来的手无意识地敲击着地面。

程抒大概猜到什么,悄咪咪地瞅了瞅他,说了句要回家办事儿,立立马逃之夭夭到寒露家门口,噼里啪啦敲门,没想到邹姨和邹团也在,看到程抒来脸色不见得多少,但没多少愠怒。

寒露在楼上倒腾东西,听到楼下有动静立马下楼开门。

“邹姨您回来了?程抒也在这儿?”

邹姨笑了笑,“刚回来,我带了些特产做了一桌饭,过来吃吧。”

末了又瞥瞥程抒,淡淡地一句,“你也来吧。”

程抒有些尴尬,还是点着头,毕竟想和寒露聊点儿事情,既然寒露和邹姨关系好那倒也没什么,大家说开了也都好。

到了邹姨家发现屋里还有好几个林家湾上的人在,都是四五十岁的叔叔阿姨,围着桌上的蛋糕坐在一起,蛋糕上面刻着“好好学习,团子生气快乐”的字样。

原来是邹团的生日,难怪请了这么多人,屋里一时热闹至极,有几分温馨的感觉。

邹团咬着筷子东看看西瞧瞧,开心今天家里这么多人做客,一直嬉皮笑脸,赖在寒露身边不肯离开,程抒想支开这小子都没办法。

突然不知谁在饭桌上说了句“林家的那小子没来吧”“孙建国也没见来”“林周言挺不容易的,也是挺可怜的”

一桌人中年人讨论起话题来收不住,偏又用看客唏嘘地语气说:“我下午刚看到赵茗静从林家气冲冲地走了,两人估计是吵架了,会不会有闹掰的可能啊,毕竟赵茗静条件那么好,我还想让我儿子娶她呢。”

有人笑,“做梦啊,人家就看中林周言,林周言也算走运啦,儿时就是死了妈,跟着他爸长大到十八岁,好不容易他爸办了个电子厂,以为能发达了,结果一把火把他爸烧死了,厂子没了不说,还欠了几百万,到头来都是林周言一个人背着,还钱都不知道还到什么时候去,幸好有个赵茗静啊。”

有人鄙夷,“孙建国也不是什么好鸟儿,虽然林爸死了后收养了林周言,可愣是没给人好日子过。还不是林周言自己到处奔,年轻时为了还债什么都做,差点儿都混进了局子里也就那样,后来出来了也不晓得用什么方法,陆陆续续赚了些钱,不过还是凑合吧。”

他们聊得愈发激烈,寒露却听得浑然不知所措,脑袋里嗡嗡发响,反应速度极慢,夹着藕夹的手还僵在半空中。

程抒用余光打量着寒露,啪的一声放下筷子,“跟我出来会儿,随便说说。”

寒露愣愣点头,说了句上厕所后离席,而人走在路上头重脚轻,觉得眼睛发烫,鼻子堵得厉害。

邹姨人在厨房里忙,没看见他们出去,而一直粘着寒露的邹团也悄悄跟出来,躲在一块墙后面听他们的对话。

就着莹白月光,程抒叹了口气,“本来不想和你说这些,但是不和你说,指望着周哥给你说,这一辈子都别想了。”

寒露含着晶莹泪光看向他,那委屈可怜的样子看得程抒直叫不舒坦,程抒捂着眼睛赶紧说:“别看我别看我,男儿有泪不轻弹,稳住。”

寒露噗嗤一下,笑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程抒长吁一口气,“刚才桌上说的你也听见了,周哥他爸死了,死了留下一堆债,生活也就那个样子,奔了七年生活过得稍微艰难,但能活一口气,不然的话要钱没有贱命一条,谁想要谁就拿走,要房子?也没有,周哥的住的那套房子产权在孙建国那儿。你说这要钱没有要房也没有,谈什么说去给你保障生活,拿什么说还要和你在一起?”

“我不在乎啊,我想他还爱我,还要我,还想和我在一起。”

程抒笑了,“爱,爱你超过他自己,但是寒露你想想,他是一个男人,他有自己尊严有自己的想法和不容侵犯的领域,你觉得他能看着自己的心爱的女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看着你被生活压迫劳累?他不想的也绝不会的,他想要的是你能过得很好。”

良久,寒露没吭声,眼泪默默地往下落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讲,“那什么才算过得很好?怎么样才算过得很好?”

程抒收了往常的嚣张,静静地看她,她真的是和林周言很像,从高一那会儿两人在一起,就觉得这两人是天生一对,对到没有他人可以插入进来,对到人人羡慕不已。

程抒笑,“你说你的,我们和你可能想法不一样,我和周哥在外混了这么多年,什么都做过,再苦再累的活儿都经历过,所以对于周哥来说,能把最好的一切给你就满足了。”

“可我要的不是这样的好,我是个很平凡普通的人,平凡普通到如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女人,但我是平凡而不是孱弱,我要的很好,是两人能一起面对事情面对问题披荆斩棘,而不是我在避风港温柔地等他回来,那些你所说的房子、钱这些都可以慢慢地去打拼,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地给我下定义,给我想要的很好的生活?为什么要直接思考问题的结果,而不是这个过程,过程比结果更具意义。”

寒露无比流畅地说出这段好,定定地看着他,眼中坚定的光芒亮瞎程抒的狗眼。

程抒拍着额头,朗声大笑,“服了你了,顺口溜儿说得贼棒,那我就再大发慈悲的告诉你一件事儿。”

他故作神秘,招手让寒露靠近点儿。

寒露没动,程抒只好作罢,坦言,“周哥和赵茗静彻底掰了,嗯……”

寒露霎时抬头,有些不确信地看向他,期待在他眼中看到确定的答案。

程抒却还在说,“我就说这么些事儿,剩下你自己看着办咯,老子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一个好女人哦,真是寂寞空虚冷。”

程抒转身就走,末了想起什么,提醒寒露一句,“周哥他爸死的那件事儿和你爸没关系,我们都知道,也都相信你爸,你别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哈,免得闹出那什么电视剧里狗血情节,啥你爸杀了我爸,我们相爱但却不能在一起,八点档狗血剧呢。”

寒露猛地点头,脑子里有点儿糊,第一件事想到的就是去找林周言。

似是早已等待良久,林周言搬了一张竹床放在外面,坐在竹床上修理收音机,滋啦滋啦的声音时不时响起来。

寒露嗓音有些发颤,纠结了半晌还是将话收了回去。

收音机里的金属线圈坏了,林周言将线圈拔了出来,剪短了一圈线后安装进去,不一会儿男主播粗糙的嗓门从里面溢出来。

林周言放好了收音机,拿了根烟含在嘴里,低缓磁性的声音徐徐传来,“寒露,老子什么都没有。”

“你还有我。”

他看着她,忽然之间笑了,笑得眉眼弯弯却转眼又抬手捂住眼睛,晶莹的泪光从他面颊滑过。

他姓林名周言,男,未婚,27岁,这辈子只在她面前哭过。

难得听他吐真言,程抒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这些年来林周言是怎么熬过来的,他知道得比谁都清楚,比谁都明白,所以林周言选择和赵茗静在一起,虽然他不爽,但也无可厚非。

赵茗静家境好,虽然早年死了爹妈这一点和林周言挺像,但是人不缺钱,上头有个在市政府搞建设工作的姑妈,下头自己还有一些小公司里有股份,还听人说赵茗静自己也有公司,搞得像模像样,这些条件哪一样拿出来都比林周言强,在外人眼里都是林周言高攀了一个白富美,走上致富道路。

心像是被狠狠地剜了一刀,血淅淅沥沥地流淌。

从少年到青年,心里头就放了寒露这么一个人,说不爱说放弃,都是些什么狗屁话,这一生都放弃不了喜欢她爱她,彻彻底底的只有她一人。

可是光一颗爱的心,怎么去爱,拿什么去爱,那些物质基础他通通没有,如何给她一个好的未来,稳定安然的生活,他不能啊。

仿佛是等候她多时,林周言淡然得很,“坐,谈谈。”

赵茗静往墙上一靠,“没什么好谈的,我是该说你长情好呢,还说你不懂的审时度势?”

而或许这也是她喜欢他的地方,这样的男人魅丽太大,她倒更不想放手。

程抒讲:“真想好了?前段时间是谁还在和我说要攀上高枝,变成金鸟儿的?是谁说不可能在一起的?脸疼啊。”

林周言笑了一声,笑声中透露出无奈。他偏头往程抒这边一瞧,拿烟的手戳着自己胸膛,“我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的心。”

赵茗静气笑了,从他手里夺过银行卡,最后却往他脸上一甩,“留着你的那点儿长情去找你的初恋吧,我赵茗静不稀罕这点儿钱。”

说罢,气得跺脚,最后一转身夺门而出,路过程抒时还蛮横地踩了一脚程抒,踩得程抒嗷嗷叫,最后骂了骚婆娘。

林周言玩着手里的火柴盒,声音沉如水,“分了吧,结婚你可以找更好的,我不是。”

赵茗静笑了一声,凝视着男人的背影,脸上维持的表情僵掉,僵得表情有些扭曲,怪异又惊悚。

“哟,来了。”

赵茗静懒得搭理他,径直越过他往屋里走,林周言坐在后门处乘凉,侧脸若隐若现,夹在耳朵上的那根烟要掉不掉。

她赵茗静还真成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这一点发现让她觉得自己可笑,而从小作为掌心宠爱的公主,她有自己骄傲,她也要维持自己的尊严,她不能撕破脸皮质问林周言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只能拿着最后的自我感觉体面的措辞:“行,那你退钱退项目还有各种精神损失费,一分不少。”

林周言抬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绿色邮政卡,“里面有十五万,不够我下次补上。”

赵茗静笑着离开,寒露木着脸注视她远去,下一秒又抄起手机来发简讯给周頔,让周頔整理好赵茗静公司贪污的资料。

赵茗静回到林家,到底是心情不爽,走到林家门口就看见程抒在门口敞开两条长腿坐着,在她看来像一只看门狗,有点儿好笑。

程抒不待见赵茗静,也瞧见她了,话没说两句,朝旁边的菜地吐了口口水,脸上浮现一抹刻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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