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二十五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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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去到林家湾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邹团在送作业来的中途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心里也揪成一团。

邹团揉着自己的脸走进办公室,扯出一个鬼脸,“露露姐,你眼睛怎么红成这个样子,看得我也想哭了。”

“结膜炎犯了,有点儿吓人,你今天怎么来送东西到办公室了。”

邹团老实,“可是我听教导主任说你要走了,他又说学校要倒闭了,我就很担心。”

“别担心,都是吓唬你的。”

邹团心里依旧不舒坦,憋了好长一段气儿才憋出来,“管他倒闭不倒闭,大不了不读了就是。”

他又停顿了会儿,“露露姐,你会解梦吗?”

一席话刺激着寒露,将她从繁忙事物中抽身,语气有点儿冷,“梦到什么了?”

邹团被她这忽如其来的冰凉语调吓到,瞪着眼珠子,缩着两腮不说话。

寒露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激,放缓了语调,“会一丢丢解梦,你说来听听,说不听是个富贵发财梦。”

邹团却摇头,抬胳膊挠背,说话声音极小,“我梦到我在一片火海里,周围都是火,我想要逃出来就是逃不出来想,我还在、在火海里看到一个背影很像林周言的人。”

寒露突地抓紧了他的胳膊,强迫他对上自己的眼睛,“是不是你十岁时候发生的?”

邹团嘶了一声,“露露姐,你抓得我好疼。”

寒露意识霎地清明,放手时有些不知所措,缓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态度有多么恶劣,简直女魔头了。

她扶额闭眼沉思,压下自己心头升起的种种问题,“抱歉团子,刚才是我激动了,想起了一些事情。”

邹团弱弱地答,“嗯……,露露姐你还好吧?”

“还好,你还记得别的吗?不,你怎么突然记得自己做的梦了。”

“不记得了,就做了这么一个梦,可能是受了昨天的影响,昨天傍晚程抒大哥带我去田里放野火,一片星火燎原,火海吞噬大把大把的桔梗,当时还被吓到了,回家晚上就发高烧,一夜里都是反复循环那个梦,我就记住了。”

寒露拧着眉头,手却抬起覆上邹团的额头,关心发问,“还在低烧,下午请假回家休息吧。”

“没事儿的,我都习惯这样了,以前也老是这样。”

寒露笑,“小心被烧傻了,回教室去吧。”

她没再多问邹团关于那场火灾的细节,恐怕是仔细问了也问不出个什么结果,只是将邹团说过的话暗暗自己心上,转身处理邹团报过来的一摞文档。

压在底部的一摞稿件煞是显眼,发黑发黄,甚至涨了不少霉点,看起来像是废纸。

寒露本无心去拿那份稿件,却被页码上标有的几个字给吸引过去,小五号的宋体字标注着“各资金流动支出表”。

她用力抽出那一摞不用寻常的文件,一阵馊掉的饭菜味儿扑面而来,文件的第一页还沾染了几滴油,显然是用来垫着吃饭了。

寒露觉得自己肯定是想多了,顺手想要放回原处,又莫名觉得会发现什么东西,她不受控制地想要打开这份文件。

而一打开文件,看见的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那一份脏兮兮的文件赫然是学校近几年的资金支出,然而从政府资金拨下来,却不见资金到底用于何地方。

寒露隐约有不好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太奇怪,却还是假装没有看见那摞文件,悄悄放回原来的地方,心里却始终放不下。

临近下班时,寒露再度电话联系周頔。

“帮我查个东西,急用。”

周頔不乐意了,“你这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敢情我就是个帮你查东西的工具,伤心了伤心了。”

“好好好,我下次回去看你,你帮我查查。”

“得了吧,过几天我去找你,顺便给你说说我查的情况,你把需要的东西给我看看。”

寒露大致说了下情况,话音儿刚落,办公室里有人推门而入,赵茗静穿着一袭红裙施施然进来,脸上妆容妩媚,一颦一笑都像是电视剧封神榜里的妲己。

寒露挂了电话,脚尖点地,搁在腿上的手在敲着,“组长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打个招呼。”

赵茗静就近坐在桌边,低头玩着一盆金钱菖蒲,“刚到一会儿,就听见你把电话挂了。”

寒露嚯地抬头与她对视,笑,“老朋友叙叙旧,组长找我有什么事儿?”

“今天收工了,准备回榕城支点去,这里不用再待下去了。”

“我就不用了,直接回家就好。”

赵茗静啊一声,“也对,忘了周哥已经帮你把房子弄回来了,你们感情真好。”

寒露干笑,“组长说笑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准备收拾东西回去了。”

“嗯,没问题,我和你一起,我回林家。”

寒露瞥了她一眼,沉默地收拾自己的背包。

傍晚时分难得起了一丝凉风,配上天边的火烧云,舒适惬意,两个女人一高一低走在路上,她在后,赵茗静在前,偶尔地说上几句,到最后归于无言。

嗡——

手机突然之间响了,在安静的气氛里显得尤为突兀。

是周頔打过来的电话。

寒露纳闷,难不成这么快就查到消息了?

她看了眼前方的赵茗静,犹豫地接起电话,对方劈头盖脸地就尖叫起来,神情异常兴奋,尖叫到前方走路人的步伐都放慢了几步。

“卧槽卧槽卧槽,你猜我查出来什么?”

寒露抱歉地望着赵茗静,放慢了步伐也降低了声调,“好好说话,我旁边有人……”

周頔嘁了一声,“难不成还是赵茗静在你旁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别搞笑。”

寒露没说话。

周頔思忖了几秒,“喂喂喂,不会吧?”

“还真是。”

“……”

周頔咽了咽口水,下意识稳住话筒,瞟了眼周围的人,贼兮兮地讲:“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说过赵茗静是蓝海之星扶贫基金会的创始人吗。”

“记得。”但没在意。

“你不是在意政府拨给学校的那些钱都去哪儿了吗,嘿嘿嘿,这下你知道了吧?”

“你意思是……”

寒露捂着手机,抬眸去看走在她正前方的女人,女人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逆着苍茫血红斜阳与烧得无限火红的云,笑意盈盈地看向她,眼里充满着细碎光芒。

落日,火烧云,女人的笑。

美丽而又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寒露,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邹团扯着窗边的一盆富贵竹,犹犹豫豫地开口,“露露姐,你的活儿干完了是不是也要走了。”

寒露一愣,看着孩子眼中失落的神情,瞬间压下心里想的乌七八糟的东西,安慰他:“听谁说的,我不走,还要在这里一直陪着你,把你送入一个好的大学。”

寒露想伸手摸他的脑袋,可惜邹团的个子窜得老高,她只能拍拍肩膀,送了句温柔的辛苦出去。

她继续埋头卖命处理文件,好一会儿伸了个懒腰,余光纳入邹团这孩子还在办公室里,东瞅瞅西瞧瞧就是没有打算走人的模样。

“还在啊,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嗯?”

林周言含着烟,良久才吐出一句,“还在我这儿吗。”

她张了张嘴,嗓子里发不出一个音节,还在他那儿吗?当然在的,可那只是她以为,她顾自以为的东西在外人看来不成体统。想当初十八岁那年两人好得如胶似漆,恨不得都将未来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可也是十八岁那年她一走了之从此杳无信讯,七年回来给他劈头一句“还要我吗”,她想的太理所当然,理所当然的好结局。

他不会信,她甚至对自己都开始怀疑。

寒露低头处理着文件,没注意邹团怀中抱着的一大摞文件,只是象征性问了句。

“教导主任让我把东西送给你,说这是最后的文件了,做完这些活儿就干完了。”

“行吧,去睡。”

寒露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速度地关上大门,失魂落魄往楼上走,直挺挺地躺在被窝里,脸窝在软绵绵的枕头上,哭声断断续续,闷头哭到后半夜哭累了就睡着了。

林周言看着她好一会儿,似乎从那双眸子里得出结论,他吞云吐雾,浓厚的烟雾里传出他的轻笑,“是,打算结婚了。”

寒露呼吸一窒,酝酿许久艰难地说出一句,“挺好的,太晚了,快回去休息吧。”

“寒露,你的心现在在哪儿。”

林周言的抽手,扭头看向她,平和而一如从前稳淡,却在她耳里听来遥远轻微,重重敲在她心上。

她拍太晚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嚎啕大哭。

“时间定下来再给你送请帖。”

“噢,好、好。”

沉默蔓延,将空气冻结,时间凝滞,一秒都像是一年,缓慢而痛苦。

该怎么说,说这么多年来失去的得到的,还有那些求而不得的,林周言不知道,在这一刻只感受到心是痛的,在滴滴答答流血,可好像流的又不是他自己的血,痛得人虚无缥缈,抓不住可以凭借的东西。

寒露亦是,一颗心脏叫嚣着答案是什么,下一秒又开始怂,不期待那些话语从他的嘴里蹦出来,像利刃一样斩断她所有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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