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一夕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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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你无关。”她答得漠然,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阿源。”重寒叹了一声,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叫出了她的名字,少年清润的声线在风中显出一丝奇异的温柔,“我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但你不能把自己关在往事里。”

一个人若是走不出往事,就永远都不可能幸福。

她知道重寒说的是哪一天。那晚是月圆夜,是一切悲剧的开始,也是她最深的噩梦。

可是她却不想他知道。

那些血淋淋的真相,她并不想让他知道。

没有人在知道了那样的真相之后还会信她。

“你究竟知道了什么!”冷疏源咬牙问,她身上的杀气涌动如沸,仿佛燃烧的火。

“有人说你杀了冷氏一门所有人。”重寒箍住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拂晓的晨光中,少年的目光温润清朗。

“既然已经知道了,你还敢留在这里?”这句话让冷疏源心神大恸,木无表情的脸陡然抽动了一下,她一把挥开重寒的手,向后退了两步,厉声,“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冷氏百余人都死在我手里,难道还少你一个不成?”她面如寒霜,尾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他们的话,我不相信。”重寒轻轻说,他的语气很郑重,“你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正要离开的冷疏源听闻此言脚步登时顿住,良久之后,她忽然冷笑了一声。

“你不信他们还要信谁?莫不是要信我不成!”她嘲讽道,“你还真是不知死活!”

“苍夙族中等闲有点儿地位的族人哪个不知道我冷疏源当年亲手屠灭了冷氏一门所有人?是非真相,难道还不够明了?”

重寒注视着她的背影,那样单薄纤细,如同承受不了任何重量,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副身躯,却非要把过去的一切都背负在自己的肩膀上,何必。

一个能为了所谓半师之谊不顾生死,为了一个拥抱拼尽一切的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屠戮至亲?

“我信你。”他一字一字地说。

别人说什么不重要,你说什么也不重要,我只是……信你。

冷疏源像是听到了非常好笑的东西,她蓦然长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直至声嘶力竭。

“我信你。”重寒轻轻重复。他看到冷疏源转过身,沉寂的眼底有一丝薄光。她的长笑被他的话打断,她紧紧盯着重寒,足下未见有半分动作,须臾之间却已经逼到了他面前,手中清光潋滟的凛煜剑横在他的咽喉上,压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你再骗我,信不信我杀了你!”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极轻,极冷,若剑锋上的一点薄霜。

“你不会。”重寒平静地说。

那一刻冷疏源似乎愣了一下,双目轻轻垂落,一丝杀意泠泠若秋水泛起,却终是散了。

“你说你信我。”她持剑的手也垂落下来,目光偏到一边避开重寒的眼睛,讥诮地开口,“你我相识不过月余,你凭什么说信我?”

那些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人在那样的事情发生之后尚且不能信我,你又怎么能信我?

重寒知道她动摇了。

有谁是真的喜欢孤独呢?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他不相信旁人的言语,但他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拥抱克制而温暖,带着依稀的温柔缱绻,令人沉溺。白衣的少女猝然被他抱住,手中短剑铿锵坠地。她的身体在少年的怀抱中僵直颤抖,渐渐放松下来,依在他怀中。

这个人身上,有她久违的温暖。

那是她曾经拥有,如今却又渴望而不可得的东西。

“那一夜我的确是亲手杀尽了冷氏一门……”她低低地说,平静中深藏着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惶然,“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我停不下来,凛煜剑上全是血……我想停下来,可是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我看着那些前一刻还在对我笑的亲人死在我手上,他们的表情那么震惊,到死都不相信我会杀他们,他们的血溅在我身上,那么烫,像是要把我活活烧死一样……”

冷疏源躺在重寒怀中,她望着澄澈如洗的天空,眼睛里空荡荡的,手指紧紧攥住重寒的衣袖,因强烈的悲伤和恐惧而痉挛紧绷。

重寒长长叹息了一声,他把自己的手覆在冷疏源眼前,挡住那过分惨烈的目光。

“都过去了,阿源。”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缭绕在冷疏源耳畔,“别再想了。”

他从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看到了汹涌的浪潮,那是一直不曾消逝的记忆。那些记忆幻化成坚不可摧的牢笼,把她禁锢在过往的时光中。

他或许永远都无法明白那是怎样的恐惧。

“那天也是月圆夜,雪下得很大,很冷,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红和白,血泊上燃烧着火焰。”冷疏源仿佛听不到他的话,她自顾自地说着,声音中的痛苦和恐惧越来越明显——

那是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失去所有的恐惧。

“真的的很冷啊,重寒。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么美的天各崖,也会冰冷死寂到像一个坟墓。”

苍白的少女向天空伸出手,在她的眼里,天际似乎又有雪坠下来,那雪片是红色的,妖异如那个夜晚绯红色的月光,又像是沾满鲜血的雪地上跳动的火光。

“不会过去的。”她最后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伶仃的手垂落下来,落在重寒颈间,试探着环住。她的动作那样小心,似乎只要重寒稍稍流露出一丝厌恶或者戒惧的意味就会远远逃离。重寒凝视着她,长发在风中起落翻卷,发间流过他鼓励的目光,那样温柔。

相拥的那一刻,冷疏源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种笑非常纯粹。她埋首在重寒胸前,声音闷闷地从他怀里传出。

“你肯信我,多谢。”

重寒的眼底浮起悲哀。

一个信字,竟也能沉重如斯。

“我要留下。”良久之后,风声中,他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是说。

留下来,他可能永远都无法铸成“生息之剑”,可是留下她一个人,他不忍心。

“不可以。”冷疏源答得非常慢,像是经过了莫大的挣扎,她的手瞬间缩了回来,用力握在一起,指节隐隐泛青,“你还是……走吧。”

刚才的那一瞬间,她心中有不可知的悸动一闪而过,她不知道那种莫名而温暖的感情究竟意味着什么,但这样软弱的感情一旦被冷无心所知,重寒必死无疑。

因为冷无心不会允许她在这世间还有牵挂。

有了牵挂的人就不能再无所畏惧,她所执着的任何人和事,对冷无心而言都是阻碍。这些天来为了不让冷无心踏足天各崖,她已经竭尽全力。

她还不够强,还守不住自己想要守住的东西。

“你必须离开。”她的声音冷硬。

四周霎时寂静了下来,只余长风呼啸过耳。重寒的目光凝固在冷疏源的眼睛上,那样的锐利,带着洞察人心的力量。冷疏源狼狈地转开脸,挣开他的怀抱退向远处。

“我不会走。”就在她将要离开的时候,重寒的声音响起。

她待他那么好,他怎么可能不管她。

“那天昏睡的的时候你哭了。”此话一出,冷疏源的身体骤然僵住。

睡梦中的泪水和呓语,水镜中苍凉落寞的话语。单从这些中,他就可以知道很多东西了。

无能为力。那的确是最让人绝望的东西。

可是他怎么能不管她呢?

察觉到重寒的气息靠近,冷疏源身法一顿,倏然飘身而下,落在他面前,一身锐气尚未尽敛,与手中短剑熠熠的光华相映生辉。

“很熟悉吧。”她轻轻笑了一下,一丝敬慕在眼底闪过,快得几乎抓不住,“这套初晨剑诀是你父亲当年教给我的。”

“重寒,你的伤势已经痊愈,你是想要离开,还是想要留下?”她问。

“你怎么会……我能有什么往事!”冷疏源的双眉微微拧起,似是不耐烦的样子,然而那一刹那的慌乱却并未逃过重寒的眼睛,一直以来心中深埋的陈创再次被触动,冷疏源眉间聚起一丝戾气,转身就走,“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少多管闲事!”

擦身而过的瞬间,重寒闪电一般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指间肌肤触感冰凉,倒真如冰玉一般。强行制止了她想要逃避的举动,重寒上前两步,将双手按在了她肩上。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人?

“那你呢?”鬼使神差一般,重寒问。

“离开如何,留下又如何?”重寒观察着冷疏源的神情。

“明若叔叔对我有半师之谊,你是他唯一的孩子,不论你如何选择,我都会不惜一切,护你周全。”冷疏源轻描淡写地说。

重寒看着她的剑路,神情渐渐变得复杂。

这套剑法他太熟悉。曾经有人手把手一式一式地把这剑法教给他,记忆中那人从来都是眉目含笑,手中古朴的玄色短剑也和他的笑一样温暖。可这套剑法他也太陌生。面前这个少女执剑而舞,剑刃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冷冽杀伐。

这句话让重寒沉默了下去,他眼前再次闪过那日水镜中少女迷茫的眼睛。他看着冷疏源,白衣少女清冷锋利的眉目在浩荡长风中难得显出一丝柔和。

他见过太多人,知道人情险恶人心叵测,是以他也对她毫无缘由的信任和保护考虑过许多种可能,却独独没有想过竟是这样的原因。

可他能看得出,她说的是真的。

天各崖上的风很大,凛冽如刀锋劈面而来,在山间回荡出尖锐的呼啸声。

重寒从庭院中走出,步子仍有些虚浮,脸色却比前几日好了不少。他已在天各崖住了一个月,这些时日里冷无心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始终没有再来找过麻烦,是以他过得也还算逍遥。他身上穿了一件不太合身的牙白华衣,看起来有些旧了,不过保存得很好。绣了流云花纹的宽大衣袖在风中飘举,带出一缕飘渺如仙的灵逸。

百步外,一袭白衣立在崖边足有数刃高的石柱顶端,轻裘挽剑,剑光在晨曦中如水波浮动,转折之际含了令人心神激荡的华滟和凌厉。剑气在那白衣人手中吞吐纵横,几如天光自浩渺天地之间绽落,她的身形也在这光影之中倏忽闪动。但纵使剑势身法大开大阖,她的双足却始终定在那巴掌大的石柱顶端,分毫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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