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恰雪绒

“刘乐，你干嘛，快松手！”二舅妈尖利的声音响起。

“你再这样，我给你妈打电话了啊，让你妈过来管教你。”大舅妈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

这时候刘乐二姨夫仿佛如梦初醒才反应过来，立马端起长辈的架子，伸手就要揍刘乐。“你敢跟我动手，你爸都不敢跟我动手，你翅膀还真长硬了。”说着，刘乐二姨夫抡起巴掌就要扇刘乐。

刘乐他二姨夫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酒，胸膛起伏，看着门口，淡淡的说了声，“这小子，行！”

“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是我的亲人”，刘乐喃喃自语含糊不清地走向门口，包厢里静悄悄的，刘乐努力让自己走着正道，经过他二姨夫身边，冲着他二姨夫咧嘴一乐，“二姨夫，您血压高，少喝点也不打紧，要不这杯酒等我刘乐以后有本事有出息你看的起我的时候再喝吧。”

刘乐二姨夫端着酒杯，嘴里欲言又止，目送着刘乐歪歪斜斜的往门口走，刘乐走得很慢，像是要睡着了一般，好不容易走到门口，刘乐突然回过头来，冲着所有人大喊了一声，“我刘乐不坏，也不孬，我就想要你们的认可和尊重，这对我公平吗？！”吼完这几句话，所有人都看见了刘乐眼睛里带着泪水从脸颊划过，刘乐一抹眼泪拉开门走了出去，留下屋里一屋子人静悄悄的坐着。

刘乐笑了，轻轻的放开手，淡淡的扫了一眼眼前有点不知所措的二姨夫，然后破天荒第一次随手从桌子上拿起白酒杯，满满的倒了一杯，笑着举起杯对他二姨夫说，“您说的话我得听，您是长辈，我敬的酒您得喝，我是晚辈”，说着，一口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端着酒杯等着他二姨夫。他二姨夫这时候酒已经完全清醒了，心里也明白事情的起因是自己酒后失言，但是看着眼前的刘乐这逼宫似的敬酒面子上又挂不住，一时间僵在那里。

“不喝？”刘乐歪着头看着他，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小辈敬酒您不喝，那您这个长辈说话我可不听了啊。”

说着，刘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杯酒，我敬我大姨，我小时候我妈生病没有母乳，您给我喂过奶。”说着刘乐仰起脖子喝了下去，接着刘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大姨要劝，刘乐挥了挥手，刘乐脸颊已经红了，“这杯酒敬我二舅，我小时候有一次开学没钱交学费，是您二话没说给交的学费”。刘乐二舅举起杯子把酒给喝了，也没拉他，他知道刘乐是大小伙子了，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有了自己的主见，接下来刘乐把所有对自己好的人挨个敬了个遍，一边敬一边说出曾经受过恩惠别人或许都早已忘记的事儿。转眼大半瓶白酒下肚了，刘乐感觉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刘乐大姨赶忙冲上来扶住刘乐，刘乐笑着看了看他大姨，泪水一个劲在眼眶打转，说不上是喝多了难受还是委屈。

但是刘乐毫不含糊，立马起立，双手合十，郑重其事地对二姨父说的话表示认可，并且端起酒杯，态度恭敬地表了态，给人的感觉好像是接受了批评，醍醐灌顶，即将重新做人一般。

其实拉倒吧，刘乐这小子早就云淡风轻，刀枪不入了，不是听不得批评，受不得委屈，而是发自内心把这样的聚会当成了游戏的舞台，考验自己的演技，砥砺自己的内心。用他自己的话说，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他现在已经是荣辱不惊了，以前不是没反抗过，因为他发现每每一吃饭，除了相互敬酒略表扯淡以外，自己成了很重要的谈资，聚会三大件----筷子、杯子和刘乐，换句话说也就是吃吃喝喝谈刘乐，刘乐有什么好谈的呢，刘乐自己心里也不明白，所以小的时候，刘乐经常抗议，因为他发现无论是小孩之间起了争端，还是他与长辈起了冲突，倒霉的总是他刘乐，每次他抗议，那些始作俑者的长辈总会好像很恨铁不成钢的大人，总会讲，批评你，是为了你好，是让你和哥哥姐姐妹妹一样让大家喜欢。

打那，刘乐就算通透了，弄了半天，自己整天挨骂受训原来是因为自己不讨人喜欢，可是自己到底哪里不讨人喜欢呢，刘乐还是不明白，于是就偷偷观察，暗暗模仿。这时候他又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妹妹吃西瓜，弄得满脸都是，几个舅妈拍手哈哈大笑，拉过妹妹一顿夸，小宝贝真可爱，真聪明都会自己吃西瓜了。刘乐当时想，原来，西瓜要这么吃啊，于是抱起西瓜大快朵颐吃的个汁水横流，结果毫无疑问迎接他的是一顿数落，这么大孩子了，吃个西瓜都不会真是笨死了，三岁看大，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出息。刘乐听了委屈了好久，憋在心里也没说

大家见势不对，有要上来拉的，有要假装劝架的，乱七八糟一团。

刘乐二姨夫扇向刘乐的手迟迟没有落下，半空中就轻轻松松的被刘乐牢牢抓住，他二姨夫使足了劲，又是叫又是拉，手却被刘乐拉的紧紧的，动弹不得。经过这一折腾，当下酒也醒了大半，这时他突然惊奇的发现，刘乐站在他的面前，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嘴唇上已经长起了胡须，冷冷的脸庞上嘴角却带着笑，刘乐他二姨夫浑身上下一个激灵，也不再挣扎，眼光中有点开始躲闪的看着刘乐。直到这时他才发现站在他面前的早就不是那个只会默不吭声低头吃东西小声嘟囔抗议的小孩子了。习惯总是让人忘乎所以然后突然被扑面而来的现实所惊醒

“刘乐！你个兔崽子要干什么!有没有规矩！”刘乐的二姨夫一愣，然后看着站在门口的刘乐厉声斥责。接着周围响起一圈附和的批评，七嘴八舌，乌央乌央，刘乐不记得有多少次自己小时候的抗议被这种声音淹没，自尊慢慢在冷嘲热讽里浮沉。

刘乐一个箭步冲到了二姨夫的跟前，上去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他二姨夫愣了，一时没有反映过来，刘乐冷冷的盯着他的眼睛。

刘乐的哥哥比刘乐大三岁，是刘乐大姨家的孩子，整日不爱说话，从不参与迎来送往叫叔叔叫大爷的，结果得到大家一致表扬，从小就有爷们样，小小男子汉，有性格。刘乐看了深以为然，于是有样学样，结果好景不长，批评铺天盖地，没有礼貌，没有教养！

这下刘乐彻底迷茫了，为什么同样的一件事，自己做和别人做，得到的评价会差别那么大呢。幼年的刘乐因为年龄的局限性肯定不会懂得人情世故这些心照不宣的事情，更不可能懂得崇高的哲学思想，一切从实际出发，辩证的看待问题，解决矛盾，但！刘乐三岁的时候，当别的孩子还在哭天喊地为了玩具雪糕哭闹不休的时候，刘乐就走向了对这个小小世界迷雾重重背后的探索，他所追求的和很多伟大的人物如出一辙，那就是，他妈的公平！

“大舅妈，您教育的是，我一定好好向哥哥学习，争取早日迎头赶上。”刘乐从座位上站起来，脸上笑意盈盈，恭恭敬敬端着一杯红酒，嘴巴里说起应付的台词都不带打结巴的。

“哼，你们几个孩子，尤其是刘乐，要是在学习上能赶上你哥的万分之一，也就算我们做家长的福!”刘乐的二姨父假装人人平等，批评不针对任何人，但是这个“尤其刘乐”，听上去让刘乐如坐针毡，心底里暗暗骂娘。

后来，随着刘乐不断成长，耳濡目染与实际感受相结合，很多疑惑就在世俗的道路上不攻自破了，为什么你会被别人拒绝呢？倒不是因为你长得不好看，而是别人带着有色眼镜在看着你，当他开始明白两个哥哥的父亲，一个做官一个有钱，两个姐姐的父母即使一般，但是也比自己家有钱以后，他就无师自通般的突然顿悟了自己所处的尴尬环境是由什么造成的，那时刘乐突然很开心，像一个被苹果砸醒的孩子，原来并不是自己有损于道德，天生就不好，不好的仅仅是自己家里比较艰苦的环境，和父母好到有点懦弱的脾气甚至为有些人直接提供了五十步敢于笑百步的勇气。

刘乐举起酒杯，恭敬所有长辈，推辞自己下午有课，早早先要告辞，一众长辈又是一番浑水摸鱼似的说教，然后刘乐悄然告辞，走到饭店门口，刘乐长舒一口气，如遇大赦，这时候，好巧不巧刘乐发现自己的钥匙落在了包厢里，刘乐想到还要回去剧情重现，以及自己主动提供的丢三落四的把柄，浑身一哆嗦，不由得嘴角泛起苦笑。

可是没有办法，没有钥匙进不了门啊，刘乐只能回身去取，到了包厢门口，刘乐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推门，只听里面，他二姨夫的声音传了出来：“姓刘家里就没一个有出息的，老子不争气，儿子也不争气，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接着周围传来或是语重心长或是悲天悯人的迎合声。刘乐一字不差听了个真真切切。第一回，刘乐的泪水在眼眶打转，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暗暗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要离开，可是鬼使神差却狠狠的一脚踹开了门。

说实话，对于刘乐来说，参与所谓的家族聚餐真不是个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事儿，每次一大家子人打着逢年过节的名义在饭店推杯换盏表达一下彼此类似君子之交淡如水似的血缘感情，刘乐还是挺尴尬的，尤其一个人作为代表来参加更是浑身不自在，好不容易的满脸堆笑在旁人看来简直是笑里藏刀。

“刘乐啊，这都快高考了，你怎么还不上心啊，你看你哥，正正规规儿的名牌大学，你这以后可怎么办，你们家也不是非富即贵的家庭，你能靠得了谁，你说说。”

刘乐都没抬头，听着这表面推心置腹，暗里阴阳怪气的调儿，他就知道这绝对是他大舅妈，他儿子在皇城上学，发育倒是一切正常，结果这大舅妈不知道惹上了什么毛病，一夜间说话一口半生不熟的京腔，听着就感觉嘴巴上垂着一窜大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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