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

那女子冲他笑道：“那也没什么法子，昨日府上来了两个琼霄派的仙师，听他们说，你被妖怪拽进楚江，他们好不容易救了你，从楚江出来时，便已到了三百里外的潮仙镇。”

“那两个仙师呢？”江楚问。

“他们说，楚江里的怪物厉害得很，要即刻回师门禀告，没工夫送你回家，便将你托给老爷照顾，自个儿先走啦。”

江楚嘿嘿笑了一声，闻到菜香味后，他的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此时已顾不得客气，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何小苓坐在桌子对面，以手支颐，一直笑盈盈地看着他，待江楚吃完，她又问道：“吃饱了么？还要不要？”

就算没饱，江楚也不好意思再吃，摇了摇头，正准备举起袖子抹嘴的时候，何小苓又递上来一张手绢，江楚接过来，看着那手绢绣工精美，却不敢拿来擦嘴。他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见得何小苓正淡淡笑着看着他，想了一想，也只好拿起手绢，把嘴擦干净。

何小苓起身将碗筷都收进食盒里，盖上盒盖，轻声道：“你想不想早些回家？”

她这话说到江楚心坎儿里去了，江楚忙点头道：“想啊。”可是一想到自己没带钱，便有些踟蹰，又道：“我身无分文，没有回家的盘缠。”

“这个容易，我有个主意。”

何小苓似乎知道会这么回答，早有准备，笑道：“我在府里有些熟人，可以给你安排个短工，赚些盘缠。反正最近府里大半下人都被老爷放回家务农去了，有些职缺正需要人手，你来正好。不过……”她顿了顿，又道：“府里规矩，短工至少三个月，不晓得你愿不愿意？”

江楚没出过远门，不知道赚钱的法子，此刻见得何小苓都已替他想好，感激地点头道：“好啊。”

何小苓掩嘴笑了片刻道：“你可真呆，也不先问问工钱多少？”

被她取笑，江楚颇不好意思地挠头道：“小苓姐姐人这么好，总不会害我的。”

“你又不懂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何小苓轻轻笑了两声，正了正容色，又问江楚：“你会不会写字？”

江楚点头道：“会，上过两年学。”

“那好。”何小苓提着食盒转身：“一会儿我去拿笔墨纸砚来，你写封书信回家报平安，我再和你说说府里的规矩。”

自此以后，江楚便在林府当个下人住下，何小苓给他安排的活并不多，大部分时间都闲着，江楚以为下人的活也就只有这些，到得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活少是因为府里人少的缘故，府里的大人们三个月前外出办事去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加上最近春忙，林老爷把大半下人打发回家忙活，只留了二十来人在府里。

所以他的任务就是每日把西厢打扫干净，以待府里大人们随时回来。

闲暇的时间多，何小苓便时常来找他，让他做些跑跑腿的活。一来二去，熟稔之后，江楚也知道了何小苓的身世，她并不是本地人，两年前因为家中变故流落到潮仙镇，卖身进入林府，因为做事得力，林老爷放大半下人回家的时候，却将她留在了府中，许多事情都交给她来打理。而她已快二十六岁的年纪，却还未成婚，但有一个未婚夫，是个医术高明的医生，不知道什么原因，二人天各一方，已有两年未曾见面。

何小苓爱笑，但每当提起她的未婚夫，她便唉声叹气，一脸愁色，江楚不知其中究竟，怕触动她的伤心事，又不敢细问。

过了几日，江楚才从何小苓口中三三两两地知道了楚江里发生的事情，把他卷入楚江的妖怪是一头黑色的蛟，从行雨河跑出来的魔物。

行雨河据说是世间最为诡异的地方，那里有座山，山上下着黑色的雨，千年未曾停歇，是以被人称之为“积雨山”，雨水汇聚到山上唯一的小河里，小河没有源头，没有尽头，只有黑色的水在奔腾，被人称之为“行雨河”，而行雨河里，封印着许多道行通天的魔物，楚江里的那头黑蛟，正是破开行雨河封印逃出来的魔物。

有魔物破开行雨河的封印，青陵和琼霄派两大仙门极为重视，此时已联手将楚江封禁，除了几个重要城池设有专门渡河的据点之外，禁止普通船只来往。

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举世皆惊，但对于江楚和林府中几个下人来说，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这一日傍晚，刮了一阵风，江楚吃过晚饭，正要回屋之时，却见到院子里已然堆满了桃花，屋檐上，石桌上，地上，小池里，铺了满满一层，一股又潮又腐的花香扑鼻而来。

“这……”

大约是这一阵风，将后山上的桃花都吹落下来，看着这满地残花，江楚无暇欣赏，只觉得十分心痛，他下午才打扫干净的庭院，这时又要重新打扫一遍，干净的时候还可以随意扫几下敷衍了事，可这满院子的桃花，却不知道要收拾到什么时候去。

回屋拿上抹布扫帚等工具，江楚开始慢慢打扫起来，打扫半个时辰，便有些困倦，他找了张石凳躺下歇息，想着稍微歇一会儿再扫，可这么一歇，醒来的时候却不知过去多久，天已经尽黑了。

“唔……还是明日再打扫吧。”

反正此事并不着急，明日再打扫想来也是一样的。仲春的夜里有几分凉意，江楚穿得单薄，觉得有些冷，便收拾好抹布扫帚，往屋里走。

此时万籁俱寂，云淡风轻，弦月如钩。

当他穿过回廊，路过一个院落时，忽然瞥见这个原本应该无人的院落，亮起了一丝细微的白芒，光芒虽小，但在暗夜里显得格外醒目。

院子里有人？

可西厢这边平时并没有人居住。

难不成是鬼？

江楚心里咯噔一下，又很快抛开念头，心生好奇，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他一只脚踏进小门，那一丝柔和的光芒却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了，而他在黑暗中看到墙头一道白色身影一闪而过。

“小偷！”

林府人少，许多屋子空着，的确容易引来小偷，江楚拿着扫帚冲了过去，便见院子墙壁足有二人多高，根本没法子翻墙追过去，他却有些纳闷，那个小偷是如何翻过去的？

江楚望着墙壁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打算就此回去，明日将此事告诉小苓姐姐，看看府中有没有丢失什么物事。可当他转身的时候，扫帚扫过一旁石凳，却好似扫到了什么，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江楚心生疑惑，走上前一瞧，借着那并不明亮的月光，他在石凳下看到了一本书。

江楚捡起书，坐在石凳上。石凳上还残留着一丝温热，想来是方才那人曾坐过，江楚将书合上，凑近一瞧，清幽月光下，他在封面上看见了五个字。

“天地万象诀？”

江楚感激道：“谢谢小苓姐姐。”

何小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哎哟，你还真是客气呢，我就是个丫鬟，谢我做什么。”

“你肚子饿了吧？”何小苓瞧着江楚，忽然道，不待江楚作答，她已小跑出门。“我去给你拿点儿吃的。”

等何小苓走后，屋子里只剩下江楚一个人，他便没有那么紧张拘束了，待了一会儿，四处瞅了一眼，见他昨日穿的那一身粗布衣裳已被洗得干干净净，叠放整齐的搁在床头，他便起身穿好衣裳，坐在床沿。江楚平时不出门，身上并无银钱，潮仙镇离江家村足有三百里的路程，他要怎么才回得去？

坐了半晌，何小苓提着食盒过来，将饭菜一一摆到桌上，微微笑道：“这都是中午剩下的，有些冷了，我替你热了一下，怕你不够吃，还给你炒了份炝莲白。”江楚起身到桌边坐下，何小苓递了一双筷子给他，笑道：“你快吃吧。”

江小虎已死，而他还活着，江小虎爹娘知道了，一定会指责他。想到这里，江楚心里又是伤心，又是害怕。

心思杂乱地靠着床头坐了一会儿，便见屋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着红袄的女子，袖子挽起，露出雪白玉臂，手里正端着一盆清水，一张毛巾搭在盆沿。

“啊，你醒啦？”

那女子一边说着，一边端起木盆，出门将水倒掉，木盆放在门口，进门后又冲江楚笑了一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听见江楚报上姓名，她又笑道：“你这名字可有趣得很，咱们挨着楚江，你却叫江楚。我叫何小苓，是林府的丫鬟。”

在这个陌生的富贵人家，江楚只觉十分拘束，讷讷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江楚抹了脸，毛巾递还回去，那女子一边清洗毛巾，一边道：“那可不得了了，这里可是青陵，潮仙镇离东阳县足有三百多里路程呢。”

“三百里？”听见这个数字，江楚讶道：“这么远！”他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只有离家几里路程的县城而已。

那女子大约二十五六岁左右，脸上有几点雀斑，装扮朴素，她瞧见了醒来的江楚，微微一笑，将水盆放在桌上，浸湿毛巾，拧干之后，上前递给江楚道：“正好，你先洗把脸。”

江楚接过毛巾抹了把脸，小声道：“姐姐，这、这是什么地方？”

却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蓦然想起江小虎，江楚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小虎在山上发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山洞，为了显示自己胆量大，他偏要拉着江楚一起进洞探索，江楚违拗不过，只得跟从，可当他们来到洞穴前，还没有进去，便被一股冷风吹拂，渐渐地身体发软，浑身无力，不知不觉就晕了过去，当他醒来的时候，便看到正在对付鬼怪的四个仙师，以及尸体已经干枯的江小虎。

“这里是潮仙镇林府。”

“潮仙镇？”

江楚思索一阵，在他有限的见识里，并未听说过这个地方，不知道离他家有多远，便问道：“姐姐，你知不知道离东阳县江家村有多远？

当江楚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上盖着大红绣花的被褥，头上枕着雕花木枕，床头帷帐也是云锦织就，这怎么看都是一个富贵人家。

脑子里有一些尖锐的疼，江楚从床上坐了起来，待了一会儿，等到神识清楚了一些，才回想起来。

他记得自己那一夜被四个会法术的仙师所救，一个好看的大姐姐带他来到楚江边上，然后他便被一道巨浪打中，卷进了楚江里，自小深谙水性的他，扑腾着想要自救，然而那浪涛来势极为猛烈，他很快便被卷进了江底，周围尽是翻滚的水浪，失去意识前，他看见一道绯红色光芒朝他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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