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故人心

这几个女学生因为上次来医院看望沈音，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但和沈音志同道合，而且彼时纷纷表态，学堂落成之时，恰恰就是毕业寻工之际，有些女同学为能有这样的一个安身立命且的机会喜极而泣；

也有为能够施展抱负，得尝所愿感到欣慰不已。

“在看账本啊，最近生意如何呀？”

“一般般。今年年成还行。明前雨前两茬出的新茶都不错，毛利比往年倒红了许多。”

“那就好。音音呢？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现在在家养着。可能年纪还小，内伤好的倒也快。元气也恢复了十之八九。----之前失血太多，目前用药以养血为主。那孩子，面上看去总是苍白的。我不放心她的身体，不叫她出来玩，现在应该是宅家里看书自娱吧。”

“如此也好，明儿我叫墨之送些补气养血的丸药过去，是从京城同仁堂老号托熟识的大掌柜带南边儿来的。正对音子的这个伤症，坚持用上一阵，先看看疗效再说，果真有效用的话，再跟那边续订。”

说完余振南端起桌面上的一杯新茶，那是沈晋茗刚刚洗茶，沥茶过了两遍的普洱，杯口正氤氲地散着袅袅的水汽---知道余镇南的胃需要养着。

过一口后，很快露出‘嗯，名不虚传，好茶’的表情，然后从包里拿出了一份聘书，制作的极为精致。递给了沈晋茗。

“喏，瞧瞧，这是特意给音音的。”

沈晋茗笑呵呵地接过来打开一看，脸色稍微有了变化，他朝余振南望了过来，饶是他阅尽半生人事，运筹生意多年，早已养成了厚重沉稳的个性，此时目光里尽是怀疑和迷惑不解。

“校长？”

“呵呵，我就知道你是这副表情。”他摆摆手，制止了沈晋茗

待欲分辨的动作，“你是不是要说，音音年纪小，没资历？这些问题我都考虑过了。”

“依我看那，没有谁比音音更适合这个位置了。

首先，音音的学问，你我都看在眼里，国学洋文都谙熟。

字也练得好，琴也弹的熟，诗书礼乐---这一身才艺不说，本身在师专里又是学这个专长。”

一口气说的又多又快，可能是惦记着手中的好茶，于是稍微停了一停，低首又呷了一口，带着几许陶醉于茶叶回甘后停留在味蕾上的表情，沈晋茗本想趁这个时间提出反对的意见的，余振南却又是胳膊一抬，及时制止。

“哎，你也千万不要跟我说什么‘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的话，当然这个社会历练也很重要，但过犹不及。教育者得潜心于教育，关注于人的思想，精神，文明，道德等等方面的教化与育成。舍此以外，对于一个领导和治理初小和高小的校长而言，要那些多余的斡旋之术作什么?我反而觉得以音音那孩子当前的学问，再加上她刚刚学成毕业---正是报效国家和反哺社会的时候，我们这些作长辈的，给她提供一个平台施展平生拳脚和实现抱负，不正是吾辈之责么？

以她现在的心性和造诣，去经历这阶段的过渡，作为未来事业的开拓最是正好不过。

不吹牛地讲，老夫也颇懂识人之术。---对于这方面的自信我还是有的。这学校里的事情，不需要跟我说什么老官油子话。要的就是要能够一心一意求学问道，踏踏实实搞教育的人。孩子大了，要放手让她去试炼，不试不炼，如何成长？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扛不下的杠，不是还有吾与汝吗？”

他先是开门见山，拿了一个红色“炸弹”，

“轰”地一下子给毫无准备的沈晋茗的心里投放了一拨深海鱼雷，

又连珠炮一样讲事实摆道理，迅速打消了他的疑虑，

最后又以“老夫”自居，用他的信誉给沈音的走马上任签字画押进行背书。

一套组合拳打下来，他住了口，垂目吹了吹水杯里浮在杯口的褐色的茶叶，吞了一口红褐色的珍贵液体，抬起头看向沈晋茗的时候，后者基本已经预备放弃抵抗，沉默不语。

余振南变了一下声调，不复刚才的铿锵，而是低缓真挚而诚恳。

“再说了，我心里对这孩子有亏欠啊。要是我早一点干涉其中，这孩子也不能遭这么大的罪。”

沈晋茗听到了这里，抬起头来看了余振南一眼，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换了一下，彼此算是彻底明白对方的心意。他于是不再推脱，缓缓而慎重地说到：

“好吧，既然余兄如此看得起小女，我们定当不负所望。”

然后缓缓合上了手中的聘书。

沈音打开聘书的一霎，自然也是瞪大了眼睛，但当她细细听完父亲转告她的一些余伯伯的殷殷言辞和拳拳期盼，内心也由翻江倒海，惊涛骇浪渐渐平复成了涓涓细流。

当然，沈晋茗不但只是简单的复述，他加上了许多自己的观点和看法，并给与了许多建设性的部署和规划，倒像那辅国的孝庄之于康熙，再加上沈音甚肖其父，多勇而易于接受挑战，她很快就一扫犹疑，准备走马上任了。

“爸爸，我知道这次是余伯伯给了我这个机会，来日自然有人说我上位的名不正言不顺。但倘若我真的把事情做好了，这些声音自然而然也就会听不到了。倘若我真的能在这件事情上踏实做事，有所建设，相信这一方父老也不会再心存疑虑。我想好了并会为之准备。接下来我要去实现它。”

“嗯.好好干，别趴下。”眼睛里闪着坚毅而柔和的目光，沈晋茗轻拍女儿的肩膀“哦，对了，学校名字已经有了。”

———贤源国民学校

时光如梭，在沈音养身体的这些个日子里，由于余振南的直接授意，再加上建校舍一事乃是最得人心，几乎不用宣传和造势，自然的民心所向，学堂建造的特别快。

由于民政方面特别调拨了督造员，沈晋茗自然而然卸下重担，专心自家商务和事务。

事实证明，当一个组织行为由民间转政府去督导以及承担，负责，效果往往事半功倍。交通，运输，物流，还有工地管理。

一辆辆马车拉来了一车车的青砖，木头，余振南另外还调拨了一辆军用大卡车往里运送木头，通往学堂建造工地的马路上车马川流不息，抬木头的民工熙熙攘攘。校舍以几乎一天两尺的速度往高处垒砌，一旬的功夫就封顶了。

打造桌椅的木匠不分白昼地赶工制造，每一间教室里都堆满了长长短短的半成品木料，淹没在成堆的刨花的海洋里。

所以，当农历七月初八，阳历八月十八，落成仪式的举行，附近的居民们对工程以这样的速度完工就完全在意料之中了。

大的惊讶虽然没有，然而校舍本身还是让人颇为感慨的。凡是在这座学堂上出过钱出过力的，乃至拥簇奔走呼号过的，看到平地上起了这样一座风格迥异的新式学堂，漂亮卓越气派不凡，几乎所有人在心中都涌起了浓浓的骄傲和自豪。

沈音因为她的大力推荐，籍着这次旧时学堂往新式学堂的改造，余振南着人与杭州师专校方进行接洽，教授的学科，通通按照新式学堂进行，学科体系的建立也更为全面。在零基础之上，增设新立了国文，算术，外文，音乐，美术，科学。

学校里的普通老师的薪水由省署教育部开支，

一年级到三年级是免费义务教育的。四到六年级，则要过考。每一学期如没有通过考试的，则自行回家择业，通过考试的则可以继续读书。

一听说“免费”二字，不啻于寺院里说发粥发馒头化布施，

许多八九岁，甚至过了十多岁的寒门子弟也被父母领了来读一年级，当然，也有一些生员天资聪颖的破蒙早的，六岁多读二年级的。

报名第一天，看到孩子们身形高低差异颇大，学业素养参差不齐，引得校方不得不一再修改分班标准和排位次序。当天直忙到夜半人群才渐渐散去。

那些取自沈音班上的毕业生，省委教育部安排了严格的资格审查考试，通过之后，方才正式成为学校的一员老师。

一时之间，许多孩子是第一次当学生，许多女先生也是第一次当老师，颇为新鲜有趣。

“余兄”

“晋茗”

在这里有自己专门的账房。

趁中午吃饭完毕就叫车径直来到茶庄店门口。

沈晋茗恰恰用过午饭，伙计递过茶水漱过口，继续看摆在案头上的账本，就听见外面一阵汽车喇叭响，方起身观望时节，余振南就走进店里来了。

窗下有几竿翠竹滴绿凝翠，算是这个暑气蒸腾的午后最能静人心脾的一抹风物。

“是给你的聘书。”

“真的嘛？那王诗琪，杨馨晴，袁明珍她们呢？”沈音记挂着她的几个同窗好友。

而沈音的这份，还是余振南亲手转交给沈晋茗的。。

余振南晓得沈晋茗平时例行办公一向待在老马渡茶庄，

杭州因为地利，受上海的影响不为不深。

毕业之后当个女先生，女教师，大抵是许多求学女子最好的出路了。

“自然也是拿到了的。这不是托你的福吗？，余伯伯都已经事先跟教育署打了招呼了，择优录取。”

“那太好了。”

暑季午后的阳光照在院子里，

将这个四四方方的院落映照得轮廓如画。

沈音提到的这几个名字，乃是她们杭专里素来品貌兼优的几个女同学。

省城范围内的时下风气，家中倘若重视教育又有余财的，给予女子读书深造的机会的人家也不少。然而女子就业也不普遍。因为职位有限而且社会革新程度不高，虽然孙总统一直积极推行民主民生的社会变革，毕竟国立有限，只在北平，上海等大城市能够小有改善。京城是首善之地，况且名校云集，自然是改善程度最高的地方。上海因着百年开埠，外滩租借地西风东渐，女子求学比较普遍，而且毕业出来做事情的数目也不少。

进洋行当财务干事，外文好的作个贸易公司的文员，跟单，女子进医院当护士，进学校当老师的也是比比皆是。

这日，沈晋茗从外面回来，已是午后两点。

他晓得女儿下午一直都会呆在书房，于是顺着游廊大步走到藏书阁。

“音音，音儿，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他扬着手上一个红彤彤的书袋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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