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笑

“师父以往的书信内容翔实，涉及甚广，一般不下百言，这次为何如此简短？”

面对“黄师弟”的连连逼问，“胡师兄”顿了顿，道：“我也觉得此事十分蹊跷，但我确信那就是师傅本人的亲笔真迹，绝无造假。我思虑再三，认定师傅一定是身出困境，迫不得已，才发出此信，好让你我火速回门解救！”

“师傅他老人家在江湖上德高望重，礼贤下士，文采武功，两臻化境。正因如此，江湖上的朋友才送给他‘书剑先生’的雅号。况且你我拜在其门下十年有余，可曾听说过他跟哪门哪派中人物结过梁子？亦或是有什么人寻过他晦气？再说了，就算真的有几个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胆敢来犯。以他老人家睥睨群雄的武功，料理几个毛贼就跟捏死几只蚂蚁一样简单，又何须你我从旁插手！”黄师弟咄咄逼人地问道。

“难道‘许老贼’加入了‘天地会’？哼，都快要死的人了，还想着兴风作浪……”黑衣妇人听到此节，心中暗忖道。

忽听“刷”地一声清啸，黑暗中递出一道寒芒——那师兄“胡良作”手中长剑已然出鞘，架在了师弟黄沛霖的脖子上。

“黄沛霖，你不要血口喷人！”胡良作狂怒道。他那只递出长剑的右手兀自瑟瑟发抖，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显然他自己心里也十分害怕。

黄沛霖心中猛然一紧，随即平复如常。他似乎料定了胡良作不敢真的对他下杀手，抿嘴一笑，跟着左手伸出两指，轻轻拨开剑刃，淡定地道：“本会铁律第一条：‘凡本会成员，严禁与满洲旗人私通，如有违者，立斩不赦！’胡师兄，常言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若没做亏心事，又为何发这么大火呢？”

一阵冗长的沉寂，仿佛周围的空气要凝固了，良久良久，那师兄胡良作终于缓缓开口：

“没错，我是喜欢上了琪姑娘，她虽出身满洲官宦人家，但她是个知书达理，心地纯良的好姑娘。我可以性命担保，她父亲琪瑞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他都毫不知情，更加不可能参与其中！我知道此事于大节有亏，我也曾想自告奋勇的告知诸位弟兄，祈求宽恕谅解，可我每每看到弟兄们对满人那种同仇敌忾，恨不得引气血，啖其肉的表情，我知道，这样做是万万行不通的，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敢告诉你们。”

“那你就没想过跟她一刀两断么？”黄沛霖问道。

“我当然想过，可是，可是，哎——情根已种，再想拔出，又谈何容易……我原本打算，等这次为师父解围之后，便悄悄带她走，从此远遁山林，再不问江湖之事。只是在此之前，还望黄师弟念及多年的同门之谊，切勿将这件事告诉师父，否则我胡良作万死莫恕！”胡良作嗫嚅道，言语中带有央求之意，方才的霸气荡然无存了。

“君子成人之美，倘若那位琪小姐只是个寻常出身的满人女子，师弟我本该玉全这桩美事。只可惜她父亲是现任的两广总督琦瑞，此人心狠手辣，诡诈多智，他在任的这几年，江湖上的仁人义士接二连三地离奇暴毙，而那些都是他重金雇佣的武人所为。现如今，此人已然成为武林的头号公敌，也是我天地会的直接对手。你摊上他的女儿，无异于自掘坟墓！恕我爱莫能助！”

“师弟，从小到大，什么事不是我护着你，现在师兄有难，你就这么绝情，要眼睁睁地把我往火坑里推？”只见那胡良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语带哽咽，凄然道。

只听那黄沛霖一声长叹，道：“要我帮你遮掩，也可以，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两个条件？”

“说来听听。”胡良作道。

“第一，我要你主动退出天地会，并向‘冯香主’推举我当广东分舵的继承人。”黄沛霖道

“我本就要带琪姑娘远走高飞，此事不难，我答应你！”胡良作道。

“这第二件嘛，相传十六年前，白莲教总坛被清兵一举荡平，其镇教之宝‘太极剑谱’不知去向。而近年来，江湖上风传师父自创的那套‘君子剑法’与当年白莲的‘太极剑法’十分相似，都说那部‘太极剑谱’十有八九是落入了咱师父之手……师兄，师父向来最器重你，师弟我是想，趁着师父闭关修炼之际，劳烦师兄帮我把这本书‘借出来’，让师弟参详参详……”黄沛霖和颜悦色地道。

“你要我帮你偷师父的剑谱？此事万万不可，别说我不知道这本剑谱在哪，就算我知道，我也绝不会做这种欺师灭祖的苟且之事！”胡良作怔怔地道。

“胡良作，现在你的把柄在我手上，你觉得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黄沛霖道。

“黄沛霖，我劝你不要欺人太甚！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勾当，你利用本会的运货渠道，走私鸦片，高价售卖，从中牟取暴利！这些年，你的侠义之心哪去了，你这样做，对得起师父的重托么？对得起冯香主栽培么？你让我‘天地会’与那些残害忠良，鱼肉百姓的满清鞑子有什么区别？”胡良作朗声道，他见黄沛霖一脸愕然，显然是惊诧于自己所知道的秘密，续道，“我当初没有揭发你，原是希望你自己早点收手，可你……好，你若还要苦苦相逼，那咱们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

黑衣妇人哼地一声冷笑，心道：“这师兄弟两个都不是什么好鸟，真不知许老贼看到自己两位爱徒这般‘狗咬狗’的丑态，心里会作何感想……”

黄沛霖俊脸一沉，心中心念飞转，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忽听他“呓——”的一声惊叫，紧接着瞪大了双眼，戟指指向胡良作身后，道：“师兄你快看，那是什么？”胡良作不明所以，朝他所指方向处望去，只见自己身后的昏暗角落里，原来是一张蒿草铺旧的简陋床垫，旁边还有小盆熄灭的炭火，显是此处有人居住。

忽听身后嗖地一声闷响，跟着听见师弟黄沛霖“啊”地一声惨叫，只见他跪倒在地，正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右腕，*连连，表情显得极为痛苦。

“师弟，你怎么了？”胡良作急忙抢上搀扶。

“哈哈哈哈——”乖戾而尖刺的笑声从门外传进来，跟着一名黑衣戴笠妇人缓缓走入。

“来者何人？”胡良作怒斥道。

“‘书剑先生’的两位高足果真让人另眼相看，方才老身无意间将二位的‘英雄事迹’全听了去，真是好生感人呐！”黑衣妇人讪笑道。

“你想怎么样？”胡黄二人异口同声地问道，脸上惊恐万状。

“哼，好说，只要二位乖乖听我的话，跟我合作，我保证不让你们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哈哈哈哈——”她故意将“扬名立万”四字声音拖得极长，其用意若何，昭然若揭。

胡黄闻言，皆是面如死灰。

“当时情况特殊，你在‘船澳码头’督办本会的物资转运，我在进入番禺附近被一队清兵盯上了，我亟待脱险，又怕随身所带的书信遗落敌手，只好将信件看过，当即销毁……”胡师兄连忙辩解道。

“够了！胡良作，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自从去年广州‘除夕花会’上，你遇到了那位总督千金‘琪小姐’之后，便被那‘旗人妖女’的美色所惑。你多次偷偷外出与其私会，甚至无故缺席分舵上的首脑会议。弟兄们知道你是师傅向广东分舵‘冯香主’力荐的后起之秀，少年英杰。只当你是忙于公干，无暇与会。可事实呢？怕是在总督府的香闺锦帐中醉生梦死吧！哈哈哈……”黄沛霖大声叱骂道。

那黄师弟闻言，沉吟了片刻，又道：“胡师兄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当然也很担心师父的安危啦，只是这件事疑点重重，仅凭你一面之词，难以令人信服。师兄何不将师父的书信拿出来，让我好好参详一番，若真如你所说，我黄沛霖任凭驱遣，再无疑议！”

胡师兄瞪大了眼睛，对着师弟黄沛霖喝道：“你跟我装什么糊涂！本会铁律第七条：‘凡会中成员来往书信，一经阅览，必须立即销毁，以防机密泄露！’这些难道你都忘了么？”

“话虽不错，但你为何不与我同看，而是一人私窥？”黄沛霖不甘示弱道。

这时，黑衣妇人小心翼翼地挪开了半片碎瓦，露出一道孔洞，将崔不烂的头凑至孔边，一齐向厅内窥探。少女阿兰与阮荻秋伏在两人身后，无法看到屋里的情况。

但见两名劲装男子，一前一后走入大厅。

当先一人转头对身后那人说道：“胡师兄，都怪你不听我的劝，一个劲地拼命赶路，这下可好，天色这么晚了，这附近连个借宿的农家也不好找，看来今晚咱俩只能在这个破祠堂里凑活过一宿了……”

忽闻“书剑先生”的名号，躲在屋顶偷听的四人心中皆是一惊。那黑衣少妇手指微颤，显是十分激动，她心中默念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正愁着没办法对付姓许的老贼，他的两个‘孽徒’倒先送上门来了，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我先按兵不动，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那胡师兄涨红了脸，强压住心中一团怒火，愤然道：“诚如师弟所言，师父武功深湛，当今武林，难逢敌手。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师父他老人家下个月即将闭关清修，凡闭关修炼者，需全神贯注，心无旁骛，若此时有人前来捣乱，势必让师傅分了心神，乃至走火入魔，那后果将不堪设想！这些难道师弟你都没想过吗？”

“什么，就这八个字么？”

“没错，就这八个字！”

那位“胡师兄”答道：“哎，黄师弟，不瞒你说，我是担心师父他老人家……”

听“胡师兄”语言又止，“黄师弟”追问道：“此话怎讲？”

崔阮二人见这对母女去而复返，心中纳闷，正待询问，岂料这对母女不由分说，以迅捷无伦之势，将他两人分别擒住，跟着一提一纵，身子如腾云驾雾一般，从那屋顶的破洞处跃上屋顶，消无声息地趴在屋脊上，静待来人，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毫不滞涩，果然是武功名家之伸手！

崔阮二人周身几处大穴被她母女二人点中，身子不能动弹，亦不能发声说话。只听见心脏砰砰乱跳，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受到怎么的折磨。

胡师兄道：“十天前，我收到师父的一封来信……”

“师父在信中说了些什么？”

“信中只写了八个字——‘仇雠将至，小心提防’！”

正欲踏出大门。忽然，那黑衣少妇的脚步骤停，旋即一把抓住了少女阿兰的手，示意其驻足。

少女诧异道：“娘，怎么了？”

“有人朝这边过来了，咱们先躲一躲！”黑衣妇人郑重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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