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笑

直等到第七日上，他仍旧是一大清早赶到关卡处等候，心中盘算着——若是今日仍旧等他不到，那或许真的是他恼怒自己，另择歧路，自行走了。那自己也只得爽约而去......他心中做着最坏的打算，眼睛却仍不住地盯着关卡中鱼贯而入的每个人，深怕遗漏一个。

直至临近黄昏，他实在挨不住久站之下，脚底的酸麻，于是找了关口旁边的一处茶铺略作歇脚，心中所报的希望也越发渺茫。他想店家要了碗粗茶，慢慢啜饮，正在此时，忽见远处，一群衣衫褴褛之人，携老扶幼，正想关卡缓缓行来，乍看之下，似是荆门一带的庄稼人，只不知他们为何放着地里的庄家不种，却要长途跋涉地来这渡口，莫不是要举族南迁？

正自狐疑间，那群庄稼人以走到他近前，想是旅途辛苦，群人乍见了这茶铺，如同沙漠中尽到绿洲一般，都兴冲冲地围拢过来，顿时将整个茶庄占了个水泄不通。

“有钱的喝茶，没钱的滚蛋，别妨碍我做生意！”店家见这帮人形容污秽，衣衫破烂，料来也不是什么有钱的主，心中大感厌恶。此时正没好气地下这逐客令。

忽听“哆”地一声清响，茶案上掷下一粒银两，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子霍地离席站起，厉声道：“店家尽快上茶，这些乡亲们的茶水钱我全包了！”说话之人正是在席间就坐饮茶的曾果凡，他见店家嫌弃穷人，心中暗怒，突然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股豪气，以致让他为这群素昧平生的庄稼人慷慨解囊。店家见了银两在前，登时收起了脾气，依言泡茶去了，众人则是一阵欢呼喝彩，纷纷来向曾果凡拱手道谢。曾果凡一一躬身回礼，心中却是暗自叫苦，他身上盘缠本就所剩无多，此刻再这么一番挥霍，更是雪上加霜了。

三日后，他率先抵达汉津，这汉津渡口自古以来便是疏散大江南北人口货资的天然良港。其间的茶楼酒肆，虽不及名都大邑的阔绰排场，倒也颇见热闹。曾果凡此刻立马临江，见宽广江面上，征帆去棹，往来不绝，想到不日后便可顺江之下，面对桑梓亲人。心中十分激动，忽而又想到自己名落孙山，想到女儿曾逸莲的猝然辞世，又有一种难以言表的苦楚。

他先在附近一家客栈投宿，自己每日守在进入渡口的关卡前，等候欧阳孟杰的到来，又在周围各个茶楼酒驿的掌柜处上下打点，吩咐他们如果碰到一名操着湖南乡间口音，身形魁梧的青年汉子，便向其告知自己投宿客栈的所在，令其到该处相侯云云。他这么上下忙乎了一通，总算打点妥当，可接连等了五日，别说没见到欧阳孟杰的半个人影，就是从各个酒楼饭馆的掌柜伙计嘴里还没探出半点音讯来，眼看自己随身携带的盘缠将将告罄，如在这么拖上三五日，怕是自己连乘船的钱也凑不出来了，曾果凡心中焦急，脑海中闪过千万种似是而非的可能，口中则是千遍万遍地骂自己优柔寡断，畏手畏脚。直叫他夜里辗转反侧，不得酣眠。

只见他环顾众人，又是拱手一作揖，正色道：“各位老乡，小的只想跟你们打听一个人......”

想到这里，曾果凡心中泛起一丝温热。 心中暗叹道：“这十多年来，孟杰那烈性如火的脾气始终没变，或许哪一天真的变了，他就不是他了......哎，也许真如他所言，这件事压根就是我自己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地臆想出来的，其实压根就是个巧合而已......孟杰旧历江湖，于这些见闻上原比我这个书呆子是明白得多，我又是生得什么驴脾气，非要去跟人家一个‘练家子’争论江湖事？我行事如此轻浮焦躁，还当人家什么‘大哥’？真是可笑至极！”

他越想越是懊悔，直想圈转马头，奔将回去，向老友赔礼道歉。正待收缓马速，忽听见背后传来一个浑厚而嘹亮的吼声，他身子虽在马山飞驰，那声音却是字字清晰，话语中说的便是“汉津渡口”之约。他心中稍感安慰，想道：“我现在打倒回去，不免显得尴尬，还是随了孟杰的意思，在汉津渡口相候，到时一起渡长江，下洞庭，届时再向他郑重致歉也不迟......”

想道此处，便又松弛了手中缰绳，任凭坐下宝驹继续驰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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