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献皇后传

“这不，我家夫人心善。派我给你送开春做衣裳的布匹来了，你就收了吧！”孙婆子眉眼上挑，说完身后的小丫鬟就将三匹颜色暗淡的布甩到了绿萝的手上。

李娥一眼就看着了那些布，成色差就算了，就连花样都是去年的。心中更是为崔氏打抱不平，看来夫君的担忧并没有错。将军久不来夫人的院子，这院子里的日子必不会好过。这回去，还不得叫夫君好生想了办法，帮帮夫人！

孙婆子送了布就一脸得意的走了，李娥牵着高熲走的时候，特意给崔氏送了一个安慰的眼神。崔氏心领神会，回屋轻轻的抚摸着伽罗。

“夫人这个时候要出门吗？”

绿萝有些奇怪，崔氏点了点头。“吊兰，给我上个淡妆。眼睛看起来要有精神，但是脸色还是要显得憔悴些。”

“诺！”

收拾好一切，崔氏细细的打量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同样的妆容和同样的衣裳，却已经不复以往的心思。

“我是不是老了？”崔氏忽然有些不自信，不知道是一种对世事的无奈，还是对自己的放弃。很多时候，读书人，都有一种属于自己的气节。

对于崔氏来说，她曾经就想过，无论如何也不要变成像自己母亲一样的人。让人只有敬畏和害怕，没有一点亲切之感。可是只有自己做了母亲，崔氏才明白过来，想要保持自己的心气，那是多么的枉然。看着那么幼小的生命受到伤害，真真是恨不得把害她的人千刀万剐！

吊兰放下了手中的眉笔，“夫人这是觉得吊兰的妆化的不好么？”

崔氏摇了摇头，头顶上难得的戴上的珠钗啷当作响，“叫奶娘来把伽罗带着，绿萝，把我的琵琶带上。你们同我一起去逛逛后花园！”

崔氏已经很久没有一次性吩咐这么多事了，吊兰和绿萝都有些诧异，不知道崔氏这是要做什么？

但是毕竟是主子的吩咐，就算是心里再是疑惑，却也不曾多问。二人默默的跟在崔氏身后！

后花园的花儿已经在开始渐渐的冒出花骨朵了，原本发黄的树叶也大多变得翠绿，一切看起来都生气盎然得很。

独孤府的食院，此时正热闹得很，独孤信的笑声很大，丫鬟婆子们都争着抢着往食院去。

“今日杨兄得以升任大都督，当真是可喜可贺。略备薄酒，还望杨兄不要介意！”

“将军客气，夫人备下的酒菜丰富，将军的心意浓厚。这些我杨忠都是看在眼里的！当初若不是将军栽培，我杨忠也难有今日！将军说的话，当真是折煞我杨忠！”与独孤信对面而坐的，正是在河桥战役中大破敌军，得以升任光禄大夫，同时兼任大都督的杨忠。

杨忠容貌俊美，身材魁梧。与有‘独孤郎’称呼的独孤信可谓是不相上下，两人坐在那里，谈笑风生，引得众多丫鬟总是忍不住暗地里偷瞄。

酒足饭饱之时，忽有琵琶声阵阵传来。若是杨忠是个粗鲁武将，那便罢了。偏偏他还精通音律，这琵琶声虽然有些远，但是却逃不过杨忠的一双好耳力。

“将军府中似有琵琶声？”

独孤信一愣，仔细听来，果真是有琵琶声声入耳。“似是有人在奏！”

“真不知将军府中竟然还有弹奏琵琶的高手，不知将军可否领着小弟前去细细聆听一番？”杨忠有些兴奋，自古喜好音律者，遇着了同道中人，往往有些相识的冲动。更何况，在杨忠听来，这琵琶声，声声清冽，似如大小珍珠纷纷落入玉盘之中。再说这音律之中，隐隐传来期盼之音和一丝丝的忧愁烦闷。这更加是激起了杨忠的兴趣了。

独孤信有些迟疑，独孤府会弹奏的琵琶的，也只有那人了。论私心，他其实并不愿引杨忠与她相识。只是如今杨忠声望正威，在宇文泰面前颇受重视。他又有与杨忠交好之心，倒也不愿意拂了杨忠的意。

“杨兄既然开了口，哪里有不许的？”独孤信顿了顿，“只听这声音似是自后花园传来，不知杨兄可否一起移步？”

杨忠听这琵琶曲已经快完了，自然是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后花园里的崔氏，独坐在池边的大石之上。一曲刚落，不由得悲从中来。有时候，别有用心做出来的，到底没有自然随意出来的爽快。

“我第一次遇着将军的时候，将军就曾经赞这首曲子好听。”崔氏的声音有些哽咽，引得不远处的独孤信心头一紧。

“夫人如今这曲子还是好听得紧！和以前一个模样”绿萝听出崔氏话音里的沙哑，连忙安慰。

崔氏摇了摇头，苦苦的笑了笑。“人都不复往常心思，曲又哪里会一如往常？”

“夫人……”吊兰知道崔氏心里苦闷，却也不知该如何顺她的心。

“夫人的曲子还是以往那般动听，倒也不辜负了杨兄的一番盛赞！”独孤信忽然朗声说到， 把众人都惊了一跳。

唯独背对着众人的崔氏，嘴角缓缓上翘，眼睛微微一闭，再睁开的时候，眼里就隐隐含了泪水。

“将军！”“将军！”绿萝和吊兰纷纷行礼，独孤信挥了挥手，眼睛却一直看着崔氏的背影。

“久未相见，夫人就不想看看为夫？”独孤信就离崔氏有两步远，近在咫尺。崔氏却有些紧张，独孤信脾气虽大，但是对她却还算真心。如今自己所作所为，也不知是好是坏？

崔氏的眼泪是真切的掉了下来，几分真几分假，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了。

一转身，崔氏满脸泪痕，独孤信的心忽然似是被揪住了。这样的感觉，他倒是从未有过体会。

“听说将军出门了，却不知回来的这般早。妾身先行告退了！”崔氏说话间就抱着琵琶欲走，却一把被独孤信抓住。

“为什么见到我就要走？”独孤信有些僵硬，一直未见崔氏，还不觉得有这般想念。如今看她那模样，这心里，竟颇有些翻滚。

崔氏看了眼独孤信，眼中的泪悬而未落，好不可怜。

“这许多日子未见将军，罗儿极好。妾身只怕今日一见将军，往后遭殃的，可就是我们的孩子了。”

“谁有那个胆子？竟敢害我们的孩子！”

崔氏紧盯着独孤信，眼神有一种孤独的倔强，“将军心里其实明白的，不是吗？”

“这些日子，你不曾主动来寻我。可就是怕……”独孤信的话并未说完，毕竟有客在此，有些家丑，他还是不希望他人看见的。

崔氏点了点头，“将军，妾身自己受了委屈无妨，但是妾身容不得罗儿受到半分伤害。毕竟，那可是我与将军好不容易的来的孩子！将军可以将满月之事置之一旁，觉得无关痛痒，但是对崔氏来说。那件事无疑就是专门给妾身敲的一记警钟，妾身不敢不记得”

独孤信被这样的崔氏震惊了，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他的确是明白，只是伽罗并无甚大碍，他便不想多生事端。有时候男人总会对很多事大而化之，国事为重，家事为轻。但是他却没有想到，那件事竟然会给崔氏留下了这样大的阴影。

独孤信的手松了松，“你且回去吧！”

崔氏站在原地半晌，久久的应了声“诺！”，便带着吊兰绿萝一同离开。

与杨忠擦肩而过时，特意给杨忠施了礼。看今日这阵势，杨忠定是与独孤信不相上下的人物。崔氏的眼力一向不错，自是不会让自己失了礼数。杨忠也急忙回礼，唤了声“嫂夫人”！

崔氏临走时，回身望了望独孤信。抱着琵琶的手，越捏越紧。今日行为，崔氏其实无异于在赌博。赌她在独孤信的心中究竟有多少斤两？若是她赌赢了，那么她的伽罗往后便能一帆风顺的长大；若是她赌输了，若是在独孤信心中，郭氏依旧是最合适的当家主母。那么她往后可就只能更加小心翼翼的抚养伽罗了。

事在人为，这之后，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夫人，虽然这些年咱们是没有连续吃过这么久的素食。但是幼时没有在夫人身边的时候，过的苦日子还是记着的。夫人何必拿吊兰开玩笑？”

崔氏轻轻的叹了口气，“去把我那件水粉透白的衣裳拿出来！”

“听说要回了，绿萝说郭氏那边吩咐了人，备了好些饭菜。大概是有什么客要随着一起来！”独孤伽罗的瞌睡很多，一张小脸睡得红彤彤的。

崔氏笑了笑，“可是这两月口里变得淡了？”

吊兰楞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夫人这是在打趣自己想吃的了。

李娥倒是有些诧异，“姐姐如今就吃的这些？难怪我看姐姐近日是越发瘦弱了，这才生产了的妇人，怎么可以没有一点油荤？”

崔氏但笑不语，一如往常，就着那些水煮的青菜吃了那碗发黄的米饭。

李娥来了几次了，只这一次，被崔氏留下来吃了饭。听说前院的布匹前一日就送来了，今日，那郭氏应该要送到这里来了吧？

“高夫人已经走了，夫人可要歇息片刻？”吊兰接过熟睡的伽罗，崔氏的眼神有些疲惫，看了看窗外。

“可知道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孙婆子这大晌午的来，可是有什么事么？”崔氏并不介意孙婆子的称呼，更不介意她的无礼。毕竟即将落魄的人，何必与她做过多的计较？

孙婆子本就是故意喊个二夫人，想要触了崔氏的霉头。没曾想她就这么听下去了，自讨了个没趣。

李娥虽然只是一个僚佐的夫人，但是毕竟高宾受独孤信的倚重。高家的院子就与独孤府比邻而居，独孤府但凡好物，都会往高家送。所以李娥在自家宅院里，倒是还未曾吃到这样的饭食。

崔氏打小博览群书，有时候，她想要得到一样东西，总会比别人更加善于筹谋。

崔氏看了看桌子上的饭菜，四菜一汤，倒是比以往多了一份菜。只是都不见荤腥，到底有些让人觉得寒碜。

“妹妹可不要见笑，今日就且将就着！”崔氏递过筷子，脸上倒是并没有什么异常。

果真不出崔氏所料，绿萝刚刚收拾了碗筷，李娥还没有来得及告别，院门就响了起来。

“哟，二夫人这里还有客呢？”来人正是郭氏身边的孙婆子，见着崔氏依旧是一番趾高气扬的模样。

李娥微微的蹙了眉头，这崔氏被尊为夫人是将军亲自吩咐的。没曾想，这郭氏院子里的老婆子竟然这般无礼。

高宾一早便随了独孤信出府，久未回来。崔氏便留了李娥在她院子里一起用膳！

绿萝和吊兰把饭菜带回来的时候，嘴里自是免不得一通的抱怨。

“说是留了客在院子里用膳，那些狗奴才，竟然还是往常一般的打发。”绿萝打小跟在崔氏的身边，崔氏又是主母*，还深得崔家老爷的喜爱。衣食住行诸事，绿萝哪里受到过这等挤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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