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封正
再下去便是四个抬轿子的人，四人腰间都配着刀，轻轻抚着刀把的手上俱是老茧，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
人长的都不一样，一样的是都没有血色的肌肤。
队伍就在走到余风面前停下，轿子里的人听歌声是个女子，但余风还是警惕起来，前两个时辰，他已经把这辈子的奇幻事情经历了一遍，轿子里面是人是鬼，还很难说。
“哦？”轿子里传来诧异的声音，“你怎么知道这是幻觉？”
余风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笑道：“我是一个侠客，侠客的剑是至死也要握在手里的。”
轿子里的人似乎想到什么，顿时有了些精神，但又立即萎靡下去，终是吃吃道：“还真是个执着的小侠客呢，既然你识破了，你可以从这幻境出去了。”
话音刚落，余风身边便开出一个口子，显然走出口子便能回到山中，但他没动。
轿子里的人有些愠怒，“你怎么不出去？”
余风开口：“你让我来到这里，却又这么简单的让我走，我实在想不通，况且……”
他的话停在了这里，轿子里果然很快传出了疑惑的声音，“况且什么？”
余风粲然一笑，他的笑很好看，在这个诡异的地方依旧不显得突兀，“况且我有一吃亏就迈不动步子的毛病，你将我看了通透，我却连你的面都没见着，现在就是想走，也实在是走不动了。”
女人似乎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也笑了起来，光线将她的影子打在帐上，分外妖娆。
“你确定要看我？”轿子里的女人道。
“确定，看两眼总不会少块肉。”余风答道。
轿子上的帘帐缓缓掀开，大红轿子，大红帘帐，大红衣袍，以及红色衬托下一张苍白但决不苍老的脸。
余风额头渗出细小汗珠，汗珠逐渐变大，划过他的鼻梁再到他微微颤抖的唇边。
他在紧张，这个女人很美，那双妖冶的眼睛摄人心魂。
但他紧张的是美丽容颜下，隐约显露出千疮百孔的躯体。
那是一个个直达心脏的深坑，直直将女人的白骨裸露出来。
女人似乎注意到余风的目光，用手中的扇子遮住嘴巴娇笑道：“呀，臭男人，一来就看人家的身子，怎得，是我今天没有穿衣服？”
余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个躯体他先前也看见过，只能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叫什么？”
“还真是没礼貌呢，要是在以前，我早就让你死在我的身上了。”女人的极其露骨却又略显寂寞的话语落在余风耳朵里，“我没有名字，我只是一座孤坟。”
但他知道这绝不是开玩笑，这一个个的坑洞他实在太过眼熟，正是那些屋子里直达山基的大坑。
这个轿子里的无名女人，正是他脚下这座山的山魂！
这和他的认知实在大相径庭，山间精怪魑魅魍魉虽多，但他总认为这类山河神魂会是一派正气，但如今在自己面前的却是个娇媚的娘子，甚至有些……
山魂似乎将面前少年的心思看了通透，随即笑道：“看来你已经认出了我，我这山魂可是有些举止轻浮了，像你们男人总爱去找的粉头？”
余风赶忙抱拳，“不敢，但与我想象却是差上了一些。”
山魂挪了挪身子，眉头皱了皱，似乎挪身子对她来说也是极其痛苦的事情，不过语气依旧轻松地开口：“你们人在世不过百年都如此有坏心眼，我们这些能活千万年的，又怎么会是正经人家？”
余风深觉有理，山魂若是没有活成精，开凿出这么多的洞坑自然也不会抓不到她。
只是这座山明明早已死气沉沉，按道理山魂也该死去，他此趟过来，不过是听闻死去的山中会有可能初生出一些妖精鬼怪，故而来碰碰运气，若是寻到，越过第三山境界的门槛便指日可待。
好在山魂似乎没有想找余风麻烦的样子，至少现在没有。
否则这种小山的魂魄，也足有第三山、第四山的实力，吊打一千个他不在话下。
如此想来余风不由舒出口气道：“在下来山中只想寻一些精怪，不曾想冒犯山魂前辈。”
而在他说话之间，轿上的山魂居然轻飘飘的向其走来。
朦胧雾气将她带伤的身体遮住，但她每迈出一步，身体上便传来伤疤撕裂的声响。
等走到余风面前，山魂已经满身是血，和她苍白的肌肤相衬，显得极为可怖凄然。
她虚弱开口道：“你们这些人啊，可真是坏东西，你以为你不一样，其实你也是坏透了的，一下子将我折腾的要死……”
说到这里她肩膀上突的裂开一个硕大的口子，汩汩黑血从中冒出，令她痛得轻呼一声，硬是断了话语。
余风自然不知道自己对山魂做了什么，但已容不得她再问，雾气已经渐渐淡去，他隐约能看到脚下的青石板，山魂也成了半透明的虚影。
虚影总还是能说话的，“和你们不一样，我好不容易出现，怕死的很，但我快死了，为了逃离死劫所以我……我以我的命做引，封正你！封你做……”
余风听不见山魂后头的话，虚影已经变得极薄，他只能隐约看见山魂摇晃着对他施了一礼。
但乡里的少女几乎没有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的，毕竟与两个哥哥的神俊模样比起来，余风实在是不太起眼，倒不是自己不想遗传老爹的良好基因，可惜他是老爹在海边被捡来的孤儿，好在这一家子都将他视为己出，他也将这父子三人视为亲身父兄。
所以经轿中女子这样一说，余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若非知道这是幻觉，就算这里是地府也想留在这里了。”
余风倒并不慌张，“这里若是地府，哪敢问阁下是谁？”
轿子里的人传出“咯咯”的笑声，随即道：“我呀，我是无名的野鬼，专门索你这种好看男人的命！”
被称作好看男人，余风不免觉得有趣，他长得确实还算清秀，尤其是眉眼间总有股恬淡气质，让人在其身边总不会觉得尴尬。
突然有风，带着似人呓语的呼声钻进余风的耳朵里，在恍惚间将他带入奇妙的地界。
这里满是大雾，天空漆黑如墨，地上却像是荧起白光，隔着雾气看不真切。
余风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他还沉浸在死而复生的诡异之中，突然又到了这里，难不成自己真的死了，而复活的自己只是魂魄？
但他随即就又笑了，笑得很大声，像是故意要让轿子里的人注意一样。
轿子里果然传出娇媚却又虚弱的声音，像是一个极度惹人怜爱的病态女子，“你笑什么，到了酆都地府了你还笑。”
悠悠歌声伴着清脆的铃铛自雾中传来，片刻后便从中走出一支抬着轿子的队伍，为首的是两个面无人色的男人，一个拿着竹片，一个提着铜锣，是两个更夫。
其后是两个穿着鲜艳花衣裳的清瘦女子，脸上画着极浓的脂粉，一手提着大红灯笼，一手摇晃着铃铛。
亦或是自己变得像是要杀自己的黑色影子一样，灵魂被困在这里永不超生，肉体却要去做一辈子的守山鬼？
他的双肩开始颤抖起来，这是他十九年来第一次害怕，死是一个简单的事情，没有希望往往让人更加恐惧。
一朵细小白花开在石板之间。
余风记得花开的地方，他的血没多久前便洒在那里，那里曾是颗棕色种子。
“英雄壮志使人愁，闺阁佳人苦难休
自古多情难思量，清泪和酒俱入喉。
……”
余风惊讶之余观察起自己的四肢百骸，发现自己筋骨比起先前还要强上几分，尤其是他胸口处隐约荡着一些飘忽不定的灰黑雾气，令他感觉力量无限，却又让意识疲软。
这……
他下意识退缩两步，看向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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