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关山

正要走进门内，扬起的粉尘间却隐约显露出一个大洞。

洞开在房屋中央地上，向下望去深不见底，可见直达山体内部。

余风见此不由愣神，随即探了探街上其余房屋，发现每户人家内都开着一个洞。

因为这黑色身影已经没有一点活力，身上挂着的皮肤比身后老樟还要皱上一些。

但他的眼神依旧锋利，手上浅握的刀也一如曾经杀人时。

余风却没有看这个身影，他像是这座巨大躯壳中唯一的一点灵魂，带着勃勃生气，与满地荒芜隔开一堵硕大的墙。

他当然知道身影代表着什么，他看见自己的脚下隐约有一颗棕黑色的细小圆点。

黑色身影缓步走来，他的左腿好像是反过来的，膝弓向着前头，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带着磅礴的死气走来。

但他是死的，刀却没死。

一星银光无声略过，空气好似凝固一般，连余风的呼吸都开始不由自主地滞上一滞，余风下意识得侧过头去，他感受到自己鬓角的发丝被轻轻斩断。

等他喘过气来，身后房屋随着巨响开始粉碎。

余风脸上的肌肉开始略略绷紧，他没想到被山中枯萎的灵识所腐蚀的侠客有如此高超的实力，但他也倒不是怕死，人总是要死的，能死在战斗中并不是一件坏事。

这就好比一个嫖客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外人看来可笑荒诞，对其本人来说却又是死得其所。

何况十九岁的少年血气方刚。

他只是后悔自己没有带酒来，不管打赢打输，能喝上一口总是好的。

没有思索太多，余风出剑。

他只是来碰运气的，他还是个第二山境界的门外汉，剑上还有斑斑锈迹，一看就是其他人用剩下的烂货，如何去和一个天地精怪抗衡？

但他还是出剑了，逃和战的结果一样，既然要沦为枯骨，不如就死的庄严一点。

黑色身影满是褶子的脸上没有表情，依旧是飞快地挥出一刀。

刀落下的时候余风离他很近，所以这刀镶嵌在了肉里。

若是在生前他一定能体会到强烈的快感，可惜他已经死了，不论是守山的野鬼还是山灵的意志，都不需要这样的快感。

余风感觉一道火辣从自己的左肩一直划到右腰子，他看见猩红直溅他的眼球。

忽然他开始有些后悔，莽撞的来到这里并不是好事，还没功成名就，还没去和正在平乱的兄父一起展开宏图大业。

少年的血是热的，溅到他身周的地面时已经冰凉，那到生机勃勃的高墙开始坍塌，他的意识也逐渐模糊过去。

黑色影子想要拔刀，却发现自己的刀收不回来了，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表情，从疑惑到惊恐，然后开始支支吾吾地大叫，棕黄色的泥浆像是泪水一般从影子的眼眶中夺出，终是在剧烈的颤抖中瘫倒在地，就像是经历了夭折的初生儿那简短一生。

余风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夜晚，天间星斗闪烁，据说是历史上每一位大人物的魂魄，那最亮的那颗必定是雄主拓跋氏，其次就该是一剑斩了天仙上古剑客刘太渊。

但自己为什么没死，莫不自己也是什么白虎星转世，死得太快不好上天？

他低头看向自己记忆力的伤疤，却发现皮肤光滑的好比翠云楼的头牌，别说刀痕，就连疙瘩都没一个。

倒是自己衣服受了伤，灰衣变成了红衣，从肩头位置到腰部斜斜开了一个硕大的口子。

但他突然停止了话语，一道寒芒点在他的悲伤，让衣下的皮肤泛起疙瘩一片。

不远处有一株枯死的巨樟，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个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个黑色身影。

但往往第三山的境界，就已经将所有没得到任何气运的肉体凡胎拒在门外。

天地精怪可得气运，山水之灵可得气运，王朝封正可得气运。

余风如今变还算是个门外汉，他将剑插在地下，喃喃自语： “一座山初生灵识是好是坏……”

青石板满是死去的苔藓，腐烂的树叶被冷风扫进吱嘎乱响的破窗，连镇上最好的酒楼都断了骨骼，门沿上长满蛛网。

余风在这里还能看出两旁店铺上的斑驳字迹，但已再见不到一个人。

他以前来过这里。

他苦笑起来，再可怕的妖精鬼怪，也不会去破坏自己赖以生存的根基，只有人会这样，这个死去的山野小镇，何尝不是小镇的人自找的，那些质朴而可爱的人，终究是被隔离在了野心之外。

修行如登山，世间不论是术法方士还是侠客莽夫，都将自身实力划分九层，对应世间九座大山，尤其是后面三层境界，都必须亲自到山上去得到封正。

“修行九重山，不平九山怎么痛快！”这也是老爹说的，那个时候余风和他两个哥哥一同向地上吐了口痰，他们实在不知道，一个三十岁才刚刚到第二山境界的男人，有什么好得意的。

余风推开一间开起来稍算完整的房子房门，岂料门早已是堪堪镶嵌在门上，经其一推就直挺挺倒下。

那个时候他还是毛头小子，喝不了酒，见着楼上的大侠们酒酣畅怀，甚是潇洒，所以偷喝了一口，却被老爹揍了半天。

从那天起他就开始好奇两件事情，第一是如此辛辣难喝的东西，为何有这么多人视其如命，第二是这个比他家乡还要小的镇上，见到的英雄好汉却比他前十年加起来的还要多。

玲珑的商铺这里曾有，充斥活力的叫卖揽客依稀眼前。

但如今终究是没有了。

好在这两件事都在一年前，也就是他成年的时候弄清楚了。

好汉当喝酒，修行如登山！

“咱们男人的血里，也得带着股酒气！”老爹喝多那天是这样说的，也就是那天，余风爱上了喝酒。

山，荒芜的山！

百里冬色，山间哀鸿，除却这些，这座山就没有其他，好比是垂暮的失去心脏的人。

山间有座小镇，小镇自然也是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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