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诡话

我静静听着人力车行在沧桑的古街道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青石板路，白屋檐，黑瓦当。

鼻尖呼吸着久违了的，满镌刻着历史尘埃的古老气息，我躁动的心安静下来，心头豁然开朗：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棺材铺前面一个穿着亚麻长裙的女人在翘首以盼。

我两步并做一步，跳下人力车，冲上去紧紧抱住她，“阿妈，我好想你好想你……”

“坏丫头，”，阿妈点住我的额头，不满的笑问，“你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连回家的路都快忘了。”

我赖在阿妈怀里，欢喜的听着阿妈的抱怨，脸上笑的傻气兮兮的。

许久，阿爸酸溜溜地打断我们母女亲热，“好了好了，都别站在门口，先进去再说。”

阿妈美目气势汹汹的白了阿爸一眼，“你就忌妒吧。”

说罢，拽着我往棺材铺里走。

我偷笑着看阿爸尴尬地摸鼻子，坏心眼的朝他做了一个鬼脸，随后跟上阿妈。

棺材铺里放着各式各样寿棺，柏木的、松木的、楠木的、柳木的、桐木的……

最为醒目的，是棺材铺正中央那一盏长年不熄，散发幽香的黑色提灯，我们这的人也叫它鬼灯。

阿爸放下行李，从案牍抽屉里摸出三炷香点上递给我，“小鱼儿，回家第一件事先敬提灯。”

“好的，阿爸”，我双手接过香，郑重的对着提灯拜了三拜，然后把香插进提灯前的香炉里。

莫家白事提灯人，送魂渡鬼，敬神敬鬼敬提灯。

和我们家的长生棺材铺一样，莫家提灯传承了有好几百年了，到我阿爸这已经是第六代。

每当有人家里办白事的时候，就会请阿爸带着提灯给出殡队伍开道，以免死者的鬼魂在路上开小差，耽误了入地府的时间，变成游魂野鬼。

敬完了提灯，我和阿爸阿妈美美的吃了一顿，之后狠狠的睡了一觉。

回家了，在古镇里，时间仿佛也变的慢了下来。

我用整天时间把小镇里里外外逛了个遍。

第二天中午，我刚走进自家棺材铺，就发现棺材铺里的气氛有点不同寻常。

阿妈脸上焦虑不已，阿爸正轻声开解她，我狐疑不已，“阿爸阿妈，怎么了？”

阿爸揽过阿妈，轻抚着阿妈后背，对我解释，“你舅来消息说外婆病了。”

“……”

说起来，阿爸和阿妈的爱情充满了他们那个年代的狗血和浪漫。

大家小姐的阿妈，爱上被莫爷爷收养的小乞儿，继承莫家提灯的阿爸，最后一起私奔。

也是直到近两年，阿妈才稍稍得到外婆那边的谅解，但阿爸连同我这个女儿，仍然被他们不待见。

阿爸同我商量过后，最后决定他和阿妈去一趟京城外婆家。由我留守，看着家里的棺材铺。

阿爸和阿妈买了当天下午的车票走了。

送完阿爸阿妈，我没有叫人力车，一路闲逛回家。等走到街口的时候，我在街口向婆婆家的混沌摊上要了一份大混沌。

向婆婆家的大混沌个个皮薄馅厚，点上一碗十来个，再盛上半碗高汤，一把小葱花，就很美味了。

吃过后，我回家在棺材铺里守着，一晚上也没什么生意，索性早早便关门睡下了。

我这一觉睡的很沉，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吵醒。

“咚咚咚”，敲门声越来越急切。

我迷迷瞪瞪的爬起身，到外头打开棺材铺大门。一看，天才刚泛白，将明未明。

“小鱼儿，你爸呢？”，有人连忙问。

我好一会儿才认出，是棺材铺后街的长河叔，小时候我常常去他家玩耍。

可能是多年没见了，长河叔也老了，样貌变了许多，我竟一时认不出。

长河叔边上还站着一个年轻人，此时也是满脸焦急。

我忙把人迎进铺子里，“长河叔，我爸妈去京城外婆家了，你们找我爸有什么事吗？”

长河叔一听，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踌躇半晌，才指着一旁的年轻人向我介绍，“小鱼儿，这是我内侄儿，花槐村的李明浩。”

我朝这个叫李明浩的看过去，这才发现他一脸惨白，额头还微微冒着热汗，想来是赶了许多路。

长河叔接着说，“昨儿个夜里，明浩他媳妇去了。小鱼儿，你爸不在，你能不能去给明浩媳妇送送魂？”

我有点犹豫，虽然以后不出岔子的话，莫家提灯定是要传到我手上。

但我还没有正儿八经的一个人去送魂过。

“麻烦你了，”李明浩见我不说话，一急之下上前一步，都快贴到我跟前了。

我吓了一跳，连连后退。

李明浩不好意思的退回去，急切的看着我，眼里满是隐隐期待。

顶着这巨大的压力，我想，自己以前跟着阿爸去过很多白事场面，大致怎么做都清楚。阿爸更是有意让我接过莫家提灯的传承，便一咬牙，点头答应。

“你们在这等一下，我去拿提灯。”

我从壁龛里把提灯请了下来，罩上灯罩，跟着长河叔和李明浩前往花槐村。

花槐村离小镇大概二十里地，我们到了之后直奔李明浩家去。

李明浩家已经换上一片素白，村民不停进进出出，忙忙乱乱的。

李明浩的阿爸，是花槐村的村长，看见来的是我，奇怪的问了一嘴。

说明情况后，他只说了一句，“就等你们了。”

原来出殡队伍都已经在等着，只等李明浩请来提灯人送魂就可以盖棺出殡了。

盖棺的时候，我远远瞅了一眼，棺材里躺着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女人，二十五六上下。

叫人惊悚的是，她的肚子高高耸起，明显快要临盆。

正这么想着，恍惚间人力车一个刺耳的急刹车，我回过神来发现，人力车停在我家的长生棺材铺前。

到家了。

小镇没有开发，保留着原汁原味的风貌。

镇子里的老人也说不清小镇设镇年代，年轻一辈的就更不用说了。

我想，小镇应该发生过很多故事吧。

阿爸接过我手里的行李，边叫人力车，边回头对我说。

我又是鼻子一算，眼泪快要翻涌上来。

我赶紧掩饰性地低头跟着阿爸坐上人力车，依偎在阿爸身上，“阿爸，我想你和阿妈了。”

心头敞亮了，我才有闲情来细看这个我长大的地方。

万同小镇是一座很老很老很老的古镇，一条护城河穿过小镇，流向不知名的江河湖海。

这回我辞掉工作，带着一身情伤回到老家万同小镇。相恋四年的男友移情别恋，我却最后一个知道。

真是讽刺啊。

我低声撒娇，尾音拖散在空气里……

人力车载着我们朝我家的棺材铺方向开去，环顾周遭熟悉的坏境，以及阿爸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我心头的抑郁渐渐明朗开来。

“嗯。”听着阿爸温暖的声音，连日以来萦绕在心头的委屈漫漫散去。

“你阿妈在家等你，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酒酿圆子，和红糟醉鱼，我们快点回去吧。”

我叫莫青鱼，阿爸喜欢叫我小鱼儿。

我出生的时候，阿爸和阿妈正乘舟从长江江面返家。恰好有渔民在江里捕鱼，一条青色的鲤鱼从渔网里跑出来，在船头蹦了几圈，一头扎进江里不见了踪影。

因为这，阿爸总爱说我是长江里的小鲤鱼精投胎转世的。

走出列车站，我第一眼就看见了在车站外等候的阿爸，不由鼻子一酸，“阿爸……”

阿爸看见我眼睛一亮，快步朝我走来。

“小鱼儿……”，阿爸在我面前站定，疼爱的摸摸我头顶，“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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