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冥路

他们一个挨一个趴在井口旁，都伸着脑袋往里看，有几个挤不进去的小孩儿有点不耐烦了，开始吵吵。我那时候因为没爹没妈所以不招人待见，每次他们一起玩我都只能远远地看着，心里是又想跟他们一起玩，可又怕被他们拿石头砸骂我野孩子。

林子本就爱热闹，这时见大家都来了，笑着从裤兜子里掏出一面小梳妆镜来。

“你们看，这是俺姐的镜子，谁没扯过谎尿过炕，来俺这儿看牛郎织女吧！”

“海娃你嘎哈？！你要把俺镜子摔坏了，打死你信不！”

海娃摔倒在地上也不喊疼，依旧指着林子手里的镜子，哆哆嗦嗦道：“织女咋没有眼睛？！”

“你说啥？你看见织女啦？”

“织女……没有眼睛……”

乡下孩子没少听大人讲鬼啊神啊的，这会儿听见海娃这么说，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闹鬼啦！”紧接着大伙儿就一哄而散，我那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犹豫要不要跑，却见海娃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也不拍裤子上的土，只是又看了林子一眼，然后便急忙跑开了。

林子这时候估计也有点儿害怕了，只见他仔细地照着镜子，脸色越来越难看，我见只剩下我和林子，终于不敢再多待，也急忙朝家的方向跑去。

“咋……没有眼睛”，这是我离开前听到林子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天晚上我就梦到了林子，梦里的林子表情呆滞，也跟我说，请您带个路，然后我照旧把他带到了一个黑黢黢的门洞前，看着他走了进去。

第二天，全村都听说了一件事，东北来的林家老二死在了井边。老村长跟我说，他去看过了，林子的脑袋探在井里，俩手抓着井沿，身子服服帖帖地趴在外面，就像是正在跟井里的什么东西说话，可是当人们把林子翻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林子的脸已经塌了，只剩一张皱巴巴的皮糊在上面，那副样子实在是吓人，翻动尸体的牛大胆儿当时吓了一个屁墩儿，差点没尿裤子，在一旁看着的林子他姐则是直接就吓晕了过去。

听说了林子的事之后，我立刻就想起了隔壁的李姥姥，想起了她让我带路时的神情，那天我心里就好像扎了一根刺，怎么拔都拔不出来，可是更让我惊恐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天晚上我又梦到了一个认识的人，海娃。

梦醒了之后我说不出的害怕，于是跑到老村长家里想告诉他这件事，可到了老村长家门口，见到的却是海娃他娘，当时她已经哭得不省人事，三个庄稼汉才勉强能抬得动她。

海娃也死了，跟林子死的方式一模一样，这次依旧是牛大胆儿上去给海娃翻的身，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可当看见那张皱巴巴的肉皮的时候，牛大胆儿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次老村长也压不住了，我见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也没了跟他说我那个梦的心思。

连续死了两个小孩儿，死因还都这么诡异，终于惊动了派出所。

可是当警察看过案发现场之后，也都是一筹莫展。听老村长说，那里没有别人的脚印，也没有挣扎的迹象，身体上甚至也没有任何伤口，林子和海娃脸上的皮肉、脑子就像是被凭空抽干了一样。这案子没任何实际线索，再加上那个年代技术水平差，根本找不到死亡原因，最后老村长收到的通知是“等等看”，老村长说，这事儿十有八九成了悬案。

就在老村长一筹莫展的那个下午，村里突然来了三个穿着时髦的外地人，分别是两个中年人和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儿，当老村长得知他们是来帮忙的阴阳先生之后，急忙毕恭毕敬地把三人让进了里屋。我那时就在院子外看着，注意力却都在那个孩子身上，他长得特别好看，虽然感觉跟我差不多大，可整个人比我精神多了。

这声尖叫吓了我一跳，大家也都急忙凑到了海娃身边问东问西，我站的地方离海娃不太远，借着月光能看见海娃小脸煞白，手指着镜子嘴唇还一个劲儿的哆嗦。

林子急忙捡起镜子，紧张地擦干净上面沾到的泥土，直到确认没摔坏才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他上前一把将海娃推倒在地。

这时候只见离林子最近的二狗子一把将镜子抢了过来，他看了一眼镜子之后什么话都没说，又默默地把镜子递回给林子，从我这里隐约能看见他不好意思地撇了撇嘴。

林子一把接过镜子，低头看了一眼之后，也默不作声地传给了下一个小孩儿。

林子和二狗子这俩人都看完了，剩下的小孩儿也开始手递手地传了起来，可是诡异的是，镜子传到哪里，哪里就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我看了半天才明白，原来大家都没看到牛郎织女，这是正害臊呢。然而就在这时候，刚接过镜子的海娃却“嗷”的一嗓子叫了出来，然后像被烫着了一样甩手就把镜子扔了出去。

一直到九岁以前，我都只是觉得这个事很神奇，直到有天晚上我梦到了隔壁的李姥姥。我记得特别清楚，她的牙早就掉光了，可在梦里说话却清楚得很，她说，“请您带个路。”

梦里的我是不受自己控制的，当时只记得我点点头转身就走，在带着她走了老长一段灯火昏暗的土路之后，然后指着一个黑色的门洞说，“到了。”

然后她冲我点了点头，就头也不回地进了那个黑黢黢的门洞。

起初围在井口的小孩儿，这时又一窝蜂围到了林子身边，个个都探头探脑的，想第一个看见牛郎织女，我这时候也按耐不住好奇心想过去看看，可林子眼尖，他一指我说：“你要敢碰俺镜子就揍你！”

我听了也不敢再往前走，只好在原地看他们争镜子。

那天村里的孩子头林子从家里偷出来一面镜子，还跟大家说凡是没扯过谎，没尿过炕的小孩儿，七月七夜里拿把镜子蹲到井边儿上就能看见牛郎织女。

农村的小孩子没人能抵抗这种传说，于是一块儿起着哄就来到了古井边。听老村长说，这井在还没有六亩园村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人人都说泉水旁边挖口井是吃饱了撑的，可谁都说不清它到底是谁挖的，有多少年了。

这是我梦到的第一个我认识的人，可我醒了之后还没来得及高兴，就隔着窗户看见了李姥姥家门口挂的白幡儿，李姥姥死了。

我记得那天晚上爷爷的呼噜打得震天响，可我满脑子都是李姥姥在梦里找我问路的神情，那天我一个劲儿地跟自己说，这一定是个巧合。

其实我也有一个秘密。

从我爷爷中风的那年起，我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有人说了，做梦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我的梦很奇怪，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有人找我带路，而我每次都会乖乖地把每个人都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而且神奇的是，梦里找我带路的人从来都没有重复过。

可没想到，不久之后我就梦到了第二个我认识的人。

那天是阴历七月初七，中国传统的七夕节，民间传说里，这一天牛郎织女要在鹊桥相会。而在六亩园村，这是大姑娘小媳妇儿们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在这天晚上，家家户户都要点着煤油灯“乞巧”。

小孩儿们暂时没娘管着，就少不了到处撒欢儿调皮。

我叫秦夭，名字是爷爷给起的，我们爷儿俩住在太行山麓的六亩园村，但并不是本地人。

听老村长说，在我三岁那年，爷爷一个人带着我搬到了这里，当时没人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也没人知道我们从哪儿来。结果搬到这里来的第二年爷爷就不幸中了风，从此变成了一个老糊涂，别说以前的事儿，就连我这个孙子他都经常认不出。

爷爷中风之后，老村长就一直接济我们爷儿俩，平时送米送面，逢年过节了还要给我包红包，有一次他喝醉了跟人说，当年爷爷刚来的时候就救过他一命，所以就算他饿死，也不能让我们爷儿俩受罪，这件事可能是老村长和爷爷之间的秘密，因为他酒醒了之后就再也没提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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