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合玄落

这也是她算漏的一点，偌大宽敞的城主府内，机关重重，阵法各异，甚至冷泺泫还察觉到了附近清浅的气息，对方显见是练家子，想来府中的明卫暗卫决不在少数。这还只是地处偏僻的北苑一角，守卫稍有不足，想也知道，城主所在的南院，以及备受宠爱重视的表少爷牟遗烟的东园，明暗两方的戒备防御自不在话下，哪个敢轻易去闯？

冷泺泫心中一叹，趁着现在她还能找到回北苑小屋的路，赶紧撤吧。

却在她转身闪入假山的同时，自回廊尽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脚步，来人不过是两个普通的女子罢了。冷泺泫挑眉一想，闭息又躲进了假山内腹，没有急着离开。

“那，这怎么办？”

“放心，我也是敬佩小姐的情义，怜惜妹妹的不易，所以才冒险来给妹妹引路开道，避开机关阵法，好让妹妹尽快完成任务，让晴小姐早点儿安心的。无论最后成与不成，聊胜于无嘛，小姐的心诚传递，表少爷自会感受到的。”

“多谢昭姐姐，姐姐的心意和恩情，妹妹铭记于心，回去之后也会如实向小姐禀报，相信不久的将来，姐姐在大爷那儿的成就会更高，到时候，可莫要忘了我这个身份低微的妹妹哦。”

“哎呦，妹妹又见外了不是，早就说过，你我姐妹二人不分彼此，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一切的荣辱腾达，咱们姐妹共享。”

在两个丫鬟各自为了各自的目的互相吹捧，憧憬荣耀未来的时候，冷泺泫也悄悄尾随在后，跟着那个叫“昭姐姐”的丫鬟左转右拧，前绕后踏地回了北苑。这可比她先前出园的时间节省得多了，却原来，她方才已经被陷在阵法中了吗？

冷泺泫忍不住咂舌，好险啊。

幸得她及时回头，又好运地撞见这两个丫鬟带路，否则的话，自己估计得完。谁让表少爷如今正逢被水灵“残害压制”，而她又刚好是水行修士呢，这么巧合的事情，莫说旁人，就连冷泺泫自己，都忍不住生出几分狐疑和猜测，怀疑是不是自己睡梦中下的手了。

不过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且不说时间点对照不上，估计那表少爷受伤的时候，她们还未能到达朱离城呢。单说以牟遗烟火行修气四重的修为而言，自己就不是他的对手，如何能将本就微弱的水灵，引导得侵入他的体内，去对抗相比自己而言，更为强大的火灵？

抛下这些不可能的杂念之后，冷泺泫抬头看了眼对着正北方向跪拜，烧香祭祀祈祷的两个丫鬟，而后一个跃身，就轻盈无声地离开了。几个跳跃闪动，原本无人的狭小屋中，便端坐了一位气质超然，眉眼五官却显得尤为普通的少女。

冷泺泫刚坐下，耳朵一动，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意，不慌不忙地抬手，优雅地拿起房中唯一的一本旧书，细细翻看。

负责盯梢的丫鬟悄悄趴在窗缝上朝里看，只见昏黄暗淡的烛光下，一名身形消瘦的少女正捧书阅读，温婉柔美，透出一股浓浓的书卷香气，似完全没有受到周围冷潮简陋的环境的影响，淡雅如菊，虽不美，却足以傲视百花。

唉，倒是个可怜的姑娘，长得不好看难道是她的错吗？这般认真努力，脾气温和，对旁人加诸在她身上的所有不公和不尊重的行为，完全没有半分的抱怨与不满，这般好心态的女孩儿，真是令人不忍心去伤害啊。

丫鬟忽然想到了“纯澈”，大概只有心灵干净纯澈之人，才会如此温和优雅，淡然地应对所有苦难吧。这一点，她倒是同表少爷很像。

算了，长夜漫漫，她又不可能在这连丫鬟都不睡的小破屋里入眠，自己还是给她一片清静，莫再来盯着了吧。

丫鬟叹气，怀着同情怜悯的心情转身离开，屋内，保持着端书姿势未动的冷泺泫，面上拂过一抹笑，只是那笑容，却有些怪异和悲凉，令人见了，忍不住心中一颤。

纯澈？

“阎姑娘，请上座。”

温和高雅的声音将冷泺泫从一些事情中拉回，“烟公子，您客气。”

冷泺泫浅笑着坐在客主之位，同牟遗烟有礼地点头之后便专注地盯着手中茶杯，好似当真很喜欢这杯名茶似的，需要去细细品味。

牟遗烟，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冷泺泫不动声色地品茗，但该看的，她却一个都未遗漏。

无论是牟遗烟身下的那张特制轮椅，还是他身侧服侍守护的管事和火云金卫，甚至是这座在风格、材质、布局等方面，皆与整个城主府格格不入的紫阁，倒像是一座城中城，府中府，而他则是独立于城主府之外的另一个主人。

这，就是牟遗烟给冷泺泫的直觉。

“那我便不同姐姐客套了，唉，也不知这法子究竟管不管用。”

“表少爷如今被水灵所缠，水克火，身在北，所以晴小姐让妹妹来这儿祭水神，也不失为她不得已之际的一种法子，姑且一试便是，总不会出现更糟糕的状况。但有一点我也得提醒妹妹几句，咱们毕竟是南阳火行大族，这等在府内求拜对家的行为，可万万莫要传出去，别说是大陆子民嘲讽，就算是大爷，也未必会高兴呢。”

“丽妹所言不假，也不知是哪个奸细，胆敢混入城主府来谋害表少爷。我家大爷今日将府中阵法全启，虽说咱们以后不可在夜间自由行走，但只要能保表少爷安康，这等麻烦便算不得什么问题了。”

“只是要来劳烦昭姐姐领路，大晚上地还得陪我来这偏僻的北苑，妹妹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

“瞧丽妹这说的是什么生分话，你是晴小姐身边的得力干将，而大爷又极是宠爱他的这个幺女，所以，咱们姐妹俩儿虽分属不同院子，实则却是一家人呢，日后可万万不能再说这种两家话。再者，晴小姐至情至性，但凡涉及到表少爷的事情，她什么时候不是冲在最前面？”

但出乎牟商预料的，一是这个女人不吵不闹，安静忧郁得仿佛与府门前那个花痴不是同一人，令很多不知情者，下意识地选择与这个“默默守候”的“可怜”女人站在了同一阵营；二是，他没料到表少爷的善良仁慈已达到如此境界，会亲自过问有关她的安置问题，并在得知她的处境之后，没有半分耽搁地找了过来。

同情，怜惜，愧疚，很多时候，却远比任何言语都更能影响事态的发展，也更能轻易地去改变一个人的立场方向和情感归宿。

瞧，这个女人不就是没有多费半分唇舌，便已经小胜了嘛。

“表少爷至今未醒，此次甚至连知觉都丧失，如此反常严重，也难怪晴小姐会这般焦急挂心了。”

“听小姐打探出来的消息，说什么表少爷体内莫名多出了一股水行灵元，虽只有浅浅的一缕，却霸道顽固极为难缠，又狡猾地附着包裹在表少爷的火元之外，令革神医一时无策，唯恐除去了水元，却也伤了表少爷的火元。毕竟以表少爷那样的体质来说，是很难撑过任何大伤大痛的，更别说直接损了他保命的灵元，那与杀他也无异了。”

但事情却没有按照她的预想进行。

假山水榭，亭台楼阁，在朦胧月色与昏黄灯光的照射下，周围竟与白天所见的景致截然相反，位置更是绕得冷泺泫晕头转向，险些触动了脚下的机关。

第一局赢了的冷泺泫，其实并没有太过轻松，她虽静静地跟在一旁，淡然无声，就连目光都没有四处游移打量周围，但其实，她心中不停地在起伏跌宕回旋，思绪转瞬掠过万千。

这沿路的景致精美古朴，透着一股庄严的肃穆之美，却与昨夜所见完全不同。

唉，是他先前想岔了。

原不过是想随便找个地方，将这个怀有痴心妄想症的女人打发掉完事，便挑了这个荒凉偏僻的小院，省得她去表少爷眼前瞎转悠，打扰表少爷的休息和日常。

是的，冷泺泫昨晚已经将周围逛过一圈了。

在踏入城主府，被下人一路带向偏僻之地时，冷泺泫就已想明白了她接下来的处境和危机，于是顺势而为，乐得陪他们做戏。

待打发走奉命监视她的几个丫鬟之后，冷泺泫便避开不多的几条视线，顺着白日入府时的沿路所记，悄无声息地四处查探。

古朴大气的城主府，整块青石板铺就的甬路上，金丝楠木打造的轮椅发出轻微的轱辘声，声音几可忽略。冷泺泫施施然地走在他身边，眼中涌过复杂思绪。

当是时，牟商只低头缀在三人后面，精于商战，但却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的脑子仍在飞速运转，一点点儿地去理清这“瞬息万变”的关系和事态走向。

突然，牟商忍不住懊恼地一拍额头，抬头望向那个背影绝美的“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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