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鲈莼

刚进北河大街，就看见街上行人在都察院衙门口围成一团，乱哄哄的不知为何，到了近前才听到一个男子扯着嗓子喊道：“冤枉哪！小人有天大的冤情要面秉左都御史曹青天！”一个当班衙役头领站在门口台阶上不耐烦的道：“你有冤要告，就该去京兆衙门，却跑到都察院门口啰嗦什么，搅得人大清早便不清省！”

那名男子却仍在纠缠，大声回答道：“草民告的这人，官爵比京兆府尹大得多，京兆衙门却管辖不得。依我大晋律令，三等伯以上爵位者、从四品以上官阶者犯法，当由都察院接案稽查。这益阳侯周侯爷乃是一等侯，正应由贵衙门接状！”

乔东篱此时已经快到门口，听到那男子说告的是益阳侯周平，心中不由一凛，走到近前一看，只见地上下跪的是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衣着华丽，言辞便给，却像个读过书的富家子弟。

齐九思拊掌而笑：“而今四方初定，晋王必然也知道此乃整顿朝局的难得机遇。公子又略施小计，令晋国君臣相疑，促使晋王早下决心。借晋王清理朋党之刀，除我大楚叛邦破国之敌，不亦快哉！”

乔东篱想起两次见季宗衡的诸般所见，缓缓言道：“不过据我所见，季宗衡这人确是有几分气度，倒不是个阴狠冷血的君王。只是晋王为君之道一向宽仁，要促使他痛下决心除去甘鹄，还要我们多下一番功夫呢。”

陆青娥却踱到桌前，看着这三件雅赠道：“你且休忙着想这些，三党送你这三件礼物，你却怎生处置？”

那名衙役头领本来还没睡饱，兀自昏昏沉沉的颇不耐烦，待得听到“益阳侯”三个字，却不由得唬了一跳。

王府、相府、侯府三方经此事后，也知乔东篱虽然未肯俯就却也显然对自己并无敌意，也都不便再贸然行动。

又过了一日，乔东篱正该去都察院衙门当值。这日清晨，乔东篱换了官府，结束整齐，便乘一顶蓝呢小轿，一径往西城北河大街的衙门而去，齐九思便权充乔御史的幕宾，与公子同行。

原来襄阳王府、相府、安乡侯府都知都察院身负监察之责，与其他部门不同。现任掌院、左都御史曹允又约束严谨，乔东篱既为都察院中佥都御史，所以在此未知其心意之时便只送乔东篱文人雅贿，不敢重金笼络，恐贻人口实。

乔东篱却计议已定，吩咐道：“自搬出柳国公府以来，一直还未谢过柳国公款待引荐之恩。便麻烦齐大哥执我名帖，将这三件文玩大张旗鼓的送到柳国公府上，再替我修书一封，谢过国公爷提携之德吧！”

齐九思却缕着胡须沉吟道：“虽然早知晋国自立国以来历代党争不断，这些年在谷中也多听闻晋国党争日烈，今日算是见识到了。朝中暗流如此汹涌，也是他晋国气数该尽。然而我总想季宗衡是何等人物，十年前初登大位时已是那般厉害，这些年怎么至于为朋党掣肘？”

乔东篱于这一节却是思虑已久了，便叹了口气，信手翻着那本有陶渊明批注的《两都赋》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晋国前代帝王性情柔弱，导致君权不振，党争渐渐至于无法收拾的地步。晋国身处中原，周围被吴、越、蜀、燕、凉诸国环绕，虽然最是富庶却也战事最为频仍，毕竟争天下者哪个不想逐鹿中原？季宗衡即位后虽有心整顿，但这十多年晋国每年都在打仗，时时都有危机，正要倚仗各派亲贵守土安邦，怎敢轻易使朝局陷于动荡？”

乔东篱自知此时万不可落入结党泥淖。自己正是洛阳城中的红员，是以各派势力都争相拉拢，就连与他有隙的甘鹄也不敢落后。但越是这各方目光都凝聚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越是不能对任何一党过于亲密，否则自然会为晋王所知，自己在晋王心中的地位自然也就大打折扣。所以对各派拉拢，不能稍有回应。

但不群不党，却也万万不可。晋国重臣唯李云卓然不党，是因为他身居高位，各派都不敢轻易树下这个强敌，但自己在朝中并无根基，如若各派都与自己过不去，晋王再器重自己，面对朝中的一致阻力也不敢委以重任了。何况此时乔东篱在观察晋王，晋王也正在观察乔东篱，一个刚一入朝便四处树敌不能自保的莽撞臣子，也必为君王所轻。所以对三党馈赠，便敬而受之，未曾有一方冷落。

然而如若就这么将三件礼物就这么受了，却又恐别人以为自己也是个贪敛之人。所以便借花献佛，大大方方的将三件珍品送给举荐自己入朝的伯乐沈勃，既未得罪任意一派，也向晋王、三党明示自己并非可被收买之人，把一桩非此即彼的党争考验轻轻巧巧的便避过去了。

丁如敏这番话虽然说得大胆了些，却也有几分道理，太子仰敬杨太师之事列国皆知，吕秋山既与杨太师结怨，待太子登基之后确也是一桩不小的隐患。乔东篱、齐九思等人都静静听着，丁如敏见乔东篱不置可否，显然是深服己论，心下得意，便又清了清嗓子，昂首言道：“孙尚书却与此二人都不同。当今圣上，最亲近的便是朝中国公贵胄，又对孙尚书委以兵部重任，则圣心可知了。泰山大人武将出身，最是豪爽义气的，清早出门前命我说与乔御史：‘后日恰好家中设宴，款待亲朋。却有几坛子好杏花村，乔御史有空便来一起痛饮共乐可好？’嘿嘿，泰山大人生性豪爽，向来不似腐儒那般扭捏的。”

乔东篱微微一笑，把礼物虽恭然受了，接着却也是推脱道：“孙尚书厚爱，乔某甚是感激。只是乔某酒量甚差，素来不喜饮酒，孙尚书一番美意，却只好心领了。烦劳丁大人代为谢过孙尚书赠的这份端砚厚礼。”

丁如敏也只得告退而去。丁如敏刚走，陆青娥便从屏风后走近来道：“人道当官的发财容易，果然半分不差。公子才升了佥都御史，今天坐在家里就有人送了这些好东西。恭喜公子就要发财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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