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鲈莼

“陛下且慢！”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

晋王、甘鹄以及全场的权贵重臣们都是心中一惊：是谁敢在御前如此放肆？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儒雅俊秀的身影已经站起身来，立在坐席之侧，正是新任的七品御史乔东篱。

张仲文当即满面怒容的朝着乔东篱喝道：“放肆！你一个小小御史，怎敢在御前如此失礼？”

沈勃心中一惊，看来甘鹄这老狐狸是连自己也怀疑上了，唉，乔世侄平日那般知礼稳重，今日怎么会如此糊涂？难道此人是有失心疯不成？那却得请个好大夫帮他医治一下了——唉，他今日闯下这等祸来，今日能否活命还是两说，还谈什么请医问药？

沈勃在那边稀里糊涂的乱想，太子也是眉头紧皱，一语不发。季无忧却早已面色惨白，一脸关切的看着阶下形势。偌大的广场上除了观绮楼檐下的鸟鸣声外，一片死寂。

吕秋山抬头看了一眼晋王，见皇上虽也是不说话表态，却也是目光扫向自己，当即明白了皇上的心思，便开口打破了僵局：“甘王爷息怒，你一片忠心，陛下又岂有不知？但乔御史既说是在古籍上看来，想来也不至于凭空捏造。此人初来洛阳，又能与谁有什么瓜葛？但此事太过重大，倒不可全然置之不理。”

甘鹄看了吕秋山一眼，冷冷的道：“以吕丞相之见，今日之事应该怎样处置？”

乔东篱听了也不生气，仍是朗声说道：“甘王爷勿怪，微臣并未说您意图刺甲。但这曼莫知产自西域，中土向来少有人知，甘王爷虽然平素思虑深远，也未必就对此花有毒之事甚是了解。其实微臣家中这本古籍既不行于世又无所稽考，所言未必准确。但陛下为我大晋根本，我等做臣子的既然听闻有此一事，怎可坐视不理？”

甘鹄喝道：“还在胡说！老夫虽然不懂药理，但也知牡丹花不仅绝无毒性，而且有舒筋活血之功效，反是一味中药，入酒做羹都是绝无妨碍。你今日胡言乱语、诬陷忠良，老夫须饶你不得！来人呀，将这逆贼拿下细细审问，看是何人主使？”一边说着，一边死死盯着柳国公沈勃。

晋王沉着脸，盯着乔东篱道：“朕看你平素甚是沉稳谦和，不想今日却在御前如此失仪。你且讲来，但如没有什么妥当的因由，朕绝不轻饶。”

乔东篱微微一小=笑，点了点头，说道：“多谢陛下。微臣在武陵耕读之时，曾读过不少历代古籍。在一本前朝隐士所著的《西凉辑略》之中，却曾见过对这曼莫知牡丹的描述：书中称此花生于昆仑山南麓的危崖之上，蓝颜红蕊，清香远播，不仅甚是罕异，而且极难人工培植。此花的奇香据说闻之不仅无害，反而能提神醒脑，让人身心爽健，但如果浸泡在酒中却会产生一种剧毒，一旦有人误饮，恐有性命之虞。是以臣见甘王爷将曼莫知花瓣浸过的酒奉至御前，情急之下便发声阻止，却不想御前失宜，请陛下恕罪。”

甘鹄早在乔东篱发声拦阻之时就已心中不悦，听了他这番话后更是又惊又怒，冷声说道：“哼，想不到你貌似一介儒生，却有这满腹的旁门左道之说。老夫对皇上忠心耿耿，这些年对大晋也颇有微功，岂敢谋害陛下，犯下满门抄斩的逆天大罪？嘿嘿，陛下又怎会听你这一派胡言？”

待众人落座，晋王便向光禄寺卿张仲文询问道：“大家评比已毕，不知今日是哪家的牡丹最得众卿欢心呢？”

张仲文恭恭敬敬的回禀道：“今日锦盒中绣球最多的是西面亭中襄阳王府所献的西域曼莫知，足足有八十七枚绣球，这瑰蓝绮丽的曼莫知便是今日大家公选的牡丹花魁！”

晋王却是略略有些吃惊：“啊，竟然有八十七枚之多吗？三年前丞相府献的“百药仙”独得六十余票，已经是少有的佳品，这曼莫知却能得八十多票，当真是众望所归。甘爱卿，今年却又是你蟾宫折桂了。”

柳国公沈勃已经忙不迭的离席而起，向皇帝请罪道：“禀陛下，这乔东篱久居山野不识朝礼，请陛下念在其阵前效力的忠义，相救微臣的大功，恕他失礼之罪吧！”

虽然看见皇帝、襄阳王以及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自己，乔东篱却半点也不慌乱，也并不跪下谢罪，仍是不疾不徐的说道：“请陛下先听微臣一言，再降罪不迟。”

原来依这洛阳牡丹佳节的旧俗，每年的花魁一经评出，便要采摘几片花魁上的花瓣放入金杯中，献给皇帝饮用，以示对九五之尊亲临牡丹佳节的尊重。而将花魁酒托献御前的殊荣，顺理成章的就属于夺得花魁彩头的本主了。

甘鹄此时志得意满，笑容满面的捧了金杯，一步步的向着皇帝走去，金杯内花香酒香四溢，几瓣亮蓝花瓣在杯面浮动着，甚是好看。晋王也甚是愉悦，斜倚在龙椅上，静候着甘鹄献上花魁酒。不一会甘鹄便走到了御座之前，躬身向前，双手将金杯高高举起奉至皇帝面前。晋王也是笑吟吟的伸出双手，来接这杯国色天香的花魁酒。

甘鹄五十多岁年纪，脸颊极瘦削，脸面上虽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但头发却是乌黑油亮，一根白发也无。鹰钩鼻子，卧蚕双眼，双眸中精光四射，一看便知是心机深沉之士。襄阳王虽然一向持重，但此时也不禁面露得色，站起来向晋王长揖谢道：“陛下英明神武，我大晋国运昌盛，才有这曼莫知的吉花祥瑞。上天只不过是假臣之手，将此奇物馈赠明君罢了，老夫怎敢贪天之功！”

甘鹄紧接着又向着众臣坐席方向团团一礼，向众人言道：“多谢众位同僚抬爱，其实老夫倒觉得那本蓬莱仙人清丽出尘、不同凡俗，料是必中的最是喜爱，谁料却是老夫侥幸得了这个彩头。”说完便手抚胡须，看着太子微微点头致意。

乔东篱低头一看，锦盒中早已满满的堆了七八十个绣球，今日与的二百余名与会者中，倒有将近一半的人将绣球抛在了曼莫知花下，可见这曼莫知当真是众望所归的花魁。

已经是正午时辰，太子等人也不再逛，就在这亭子里与众大臣赏花叙话，乔东篱早悄悄退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亭子四周的花卉。不一会儿三声玉磬响，众人知道圣驾已回观绮楼，便纷纷往观绮楼赶去。

众朝臣也纷纷附和，都说圣君临世，方有祥瑞，又有很多人不住地称赞甘王爷慧眼识珠，能觅得如此西域极品。

此时丞相吕秋山便站起身来，笑容满面的向晋王说道：“臣和襄阳王所想倒是相同，今日这两百余本牡丹珍品中美艳须推曼莫知，但若论清雅，却是蓬莱仙人略胜一筹——既然今日花魁已经评出，依旧例便请皇上饮一杯花魁酒吧！”说完便朝着光禄寺卿张仲文一挥手。

花魁一经御口宣告，太监们就已将曼莫知抬到了平台正中。光禄寺卿早已在阶下静候，一得丞相吩咐，便赶紧命两名宫女走到曼莫知花前。一名宫女轻轻地从左侧那朵曼莫知花朵四周均匀的取下五六片花瓣，在一个盛满山泉水的白瓷盘中清洗了一下，便将花瓣递给了另一名宫女。另一名宫女也是轻柔的将几瓣蓝色花瓣展开，慢慢放入了乘着御酒的金杯里，然后捧起金杯，向着花魁本主襄阳王甘鹄走去。

四人接着向前，不一会就到了亭子中，围观众人早给他们闪出位置。只见亭子正中有一个径逾二尺的羊脂白玉大花盆，花盆上雕着岁寒三友的图形，玉质细腻雕工精巧，单看这花盆就已经是一件价格不菲的文玩。白玉花盆中植着一株四尺高的巨大牡丹，紫色的枝干和深绿的叶子都莹润透亮，正中只并蒂开着两朵花朵，每朵都有平常牡丹花两个那么大，重瓣堆簇，都是鲜艳明亮的蓝色，泛出犹如朝阳映射的海面一般的光泽，亮蓝的花瓣中间，一丛花蕊却是浓的发紫的深红色，从旁望去就如同一大块蓝宝石上边抹了一痕胭脂似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清风吹来，蓝色的花瓣和红色的花蕊都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味，花虽只两朵，却连亭子内外都是这种奇异的香气。花香虽然浓郁，却偏又十分甘冽，让人闻了心旷神怡，飘然欲醉。

乔东篱已是第二次看见这种奇花，但一见之下，仍觉其妩媚妖娆，百看不厌。季无忧却已经看得呆了，只觉自己一生也未见过如此绚烂，如此浓香，又如此莫知其曼妙的牡丹花。

这时挤在太子身侧的礼部尚书邵华已经谄笑着凑近一步，凑近太子轻声说：“刚才御驾也已经看过，也是对此花称赞不已，已将绣球抛在这锦盒中了。啧啧，殿下看这锦盒中的绣球数量，今日这花魁十有八九是这株曼莫知的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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