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鲈莼

乔东篱点了点头：“前两年他回谷那回我吩咐过他，现在襄阳王圣眷正隆，来洛阳做买卖的西凉行商又这么多，他要想发财的话，可得和襄阳王府上多加来往，不知他可曾记在心上。”

齐九思道：“公子放心，温老四家里本就是紫薇舍人出身，家学渊源，官道上的买卖从小便熟门熟路。公子教了他这个乖之后，去年上他便借个由头与襄阳王府的大管家甘旺在酒楼上相识了，这一年多来，大小节庆总共送了甘旺八九百两的厚礼，现在襄阳王府中的西域香料、奇珍，已经是只从范老板那里进货了。”

陆青娥听了笑着说：“经公子一番指点，温老四这回想必是发了大财了。”

次日五更刚过，沈勃与乔东篱就起身洗漱完毕，沈勃穿上国公的紫蟒服色，乔东篱也换了簇新的蜀锦长袍。两人一起乘轿赶到丹凤门时，丹凤门外已经熙熙攘攘，一条街上全是满朝文武的轿辇，两人便下了轿子，步行走到午门外相候。

寅正时分一到，卫戍禁军才将午门大开，百官自午门至中朝宣政殿外分班排序，静候圣驾。

卯时晨钟响时，宣政殿内侍太监大声喊道：“陛下驾到，众臣早朝！”两班文武依次从宫门前拾级而上，入殿上朝。乔东篱因无职衔，无召不能入内，只能在殿外相候。

这时节虽然正是仲夏，但清晨十分也略有些清冷。乔东篱气定神闲的立在殿旁，见周围空旷，便双手负在背后，慢慢踱着步欣赏这紫禁城中的巍峨精致。众禁军见了也甚是奇怪，本来就是官员贵胄，能入朝面圣也必兢兢惴惴，神色紧张，这个平民料想之前也没机缘进皇宫，竟能如此镇定。

乔东篱却不理旁人惊讶的眼光，目光微微上扬，看着远处宫殿的黄色钩檐，感受着这宫室之中的阵阵清风，心中一个声音却在一直在反复地说：

“季宗衡，我竟离你如此之近了！想我大楚郢都的重重宫阙，又和你这紫禁城中的俨然气象有何分别？你可知十年前我父皇母后就这样站在宫门口，忍痛看着我随程将军渐渐远去，久久遥望时那心如刀绞的痛楚？你当年是怎么毁了大楚，我他日就要怎么毁了你的大晋；你当年是如何攻破我郢都，我他日就要如何踏平你的洛阳；你当年是如何杀我父皇母妃、长兄幼弟，我他日就要如何让你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季宗衡，十年了，我毕竟离你如此之近了！”

按晋国规制，皇帝照例是十日一朝，每当上朝之日，百官总有许多军国大事要奏。晋王先听柳国公关于锦屏战事的奏报，再与重臣商议了远在邯郸的杨太师呈送的屯田筑城状况、东吴边境的防务调遣，最后又听户部奏报上半年的钱粮盈增情况，待将这些大事议完，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

待朝中大政议完，季宗衡便向沈勃道：“柳国公此番驻守锦屏关，以三万兵马抗拒五万敌军，还甘冒奇险以身做饵化解道州之围，实在是居功至伟！”

沈勃拜伏于地，恭恭敬敬的回禀道：“都是仰仗了陛下亲笔指示机宜，我大晋勇士作战英勇，臣何攻之有？况且当日驰援道州之时，要不是当地百姓感念陛下天恩，纷纷前来相助，我军以寡敌多，恐怕早就撑持不住了！”

那晋王点头道：“正是，国之兴亡，全系于民心向背，如果没有老百姓支持，我们又何以保境守土，逐鹿天下？古人说‘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便是这个道理了。”

众臣齐声称是，大赞皇上英明。

晋王停了一停，又接着问道：“朕听你所说，道州之战，全凭一个姓乔的山庄庄主救你杀出重围，怎么不见此人？”

沈勃忙回禀道：“白身庶民，无召不敢擅入朝堂。那乔东篱此时正在殿外候命呢。”

“宣上殿来，朕要看看这名义士是何模样！”

时候不早了，大家早些歇息吧。明日我去朝见，相烦齐大哥、风大哥分头和在京中做各宗买卖的铺面总掌柜都联络一下，看看各处账目，也听他们讲讲洛阳城里的新闻儿。陆伯伯就带着青妹去城中逛逛吧，难为青妹这样好兴致！”乔东篱见今天陆青娥对城中各种玩意甚是好奇，料她今天走马观花，其兴未尽，便让她父亲明日陪她出去走走。

别人都是恭谨的领命而去，陆青娥却眉飞色舞，对乔东篱微笑着点了点头，显然对他这番安排甚是满意。

乔东篱待众人笑毕，才不紧不慢的说：“放长线钓大鱼，这才是会做买卖的呢。可不知他刚运回来的这两盆波斯番牡丹，可入得襄阳王法眼？”

齐九思答道：“公子放心，这两盆价值连城的曼莫知一送进王府，襄阳王的老母亲就赞不绝口，直夸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妩媚动人的牡丹花，又是这般奇香馥郁，让人一闻就神清气爽的。襄阳王见母亲高兴也是心中大悦，一千两银子掏的甚是爽快，还直夸甘旺管家办事应心呢！”

乔东篱点了点头道：“这曼莫知娇贵，范掌柜还需周到伺候，派他从西域带回来的花匠进王府帮着修剪照看，六月十八好歹要让襄阳王在众人面前大大的赚个面子才好！

“别的还罢了，他们这皮肤白的就跟僵尸一般，却是看得人心中害怕！”想起刚才西凉人的模样，虽然已经走出好远，陆青娥还是心中惴惴。

乔东篱骑在马上，看着洛阳城中的热闹景象，虽因不愿扫了青妹的兴致而强颜欢笑，但心中不免勾起少年时代对郢都城的各种记忆，万般思绪涌上心头，一时间感慨万千。

入城之后向西北行了大半个时辰，便到了西城一座规模宏大的宅院前，正门左右摆着两个威风凛凛的汉白玉石狮子，雕刻甚是精细，两扇朱漆大门上的铜钉黄澄澄的熠熠发光，门额上首高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敕造柳国府”五个大字，便是到了柳国公府了。此时柳国公府内正门早已大开，家下人等早就肃立门前，恭候国公爷凯旋回京。

齐九思却微微一笑：“那倒未必，公子让温老四实诚重信，别急着赚快钱，往甘府送的东西都是西域最上等的货品，价钱却只赚一成，估计这一年连送甘大管家的贿礼还没收回本钱来呢。”

众人听了，都是哈哈大笑。

乔东篱酒量甚浅，虽只饮了三杯，脸上却已泛红。当下齐九思、风自容。陆青娥父女四人便陪着他先回卧室休息。众人进门坐定，风自容绕房间细细察看了一番，随后便向着齐九思一点头，表示没什么异常。

齐九思这才低声禀报道：“秉公子，在西凉那边做买卖的温老四已经入城，我们刚进城的时候，便已传了消息过来，说一切都已预备妥了。”

沈勃早命家人将府中西侧一个待客的清静院落打扫出来，便邀请乔东篱携众人在西院住了。

沈勃亲将乔东篱送到下榻处后，笑着对他说：“贤侄到了老夫这里，就好比到了自己家中一般，万不可拘谨。今日天色已晚，老夫就在家中略备薄酌，为贤侄接风！”

“哇，公子快看，前面胭脂铺子门口那几个人居然是黄头发、蓝眼珠子的！”陆青娥从没见过西域番民，不禁十分好奇。

乔东篱淡淡一笑：“这几个人是西凉人，西凉国中人都是黄发碧眼，和我中土居民大不相同，也难怪你看了惊奇。我八岁那年在。。。在当年居住的宅邸里初次见到西凉来客时，还以为是故事里的妖魔鬼怪，可是被他们吓坏了！”

乔东篱忙逊谢过了柳国公盛情，便在西院把众人安置停当。天近黄昏之时，宫里便传出旨意来，旨中称柳国公征战南陲，击退越寇，忠勇甚是可嘉，特赐御酒两瓶、时鲜果蔬四盒，因明日恰是朝期，着明日上朝之时，再细秉前方战事。旨中还特意提到，乔东篱以草民白身，能知报效朝廷，上心甚慰，特准其明日随柳国公一同入朝陛见。

柳国公素知皇上最是看重黎民感戴之事，对旧属南楚之地的民心向背更是格外关心，料定表中所奏乔东篱之事甚对陛下脾胃，对圣旨宣召乔东篱一同入朝之事却早有准备。

因明早卯正便要入朝，当晚家宴上众人便只略饮了三杯御酒，席间沈勃还不忘细细叮嘱乔东篱上朝的诸般规矩流程、觐见礼仪，乔东篱恭恭敬敬的听了，谢过世伯教诲。须臾宴毕，众人因日间赶路劳乏，便早早回去安歇了。

乔东篱等人跟随着柳国公沈勃一路北上，晓行夜宿，直行了一个月，才赶到晋国的国都洛阳。

这洛阳自东汉时起便是中原的通都大邑，历代帝王多有建都于此者，晋国自太祖皇帝在此登基后，三世间又着意经营，洛阳城便日渐富庶起来，颇有些汉唐气象。是以这洛阳城内各地商贾聚集，市肆鳞次栉比，街道上卖着大江南北各国的特产土物，衢巷里到处可见达官贵人的*府第。绫罗粉黛，诗书才子，百艺奇技，管弦笙歌，果然是当世第一繁华大城！众人进城之时，恰又逢洛阳一年一度的牡丹佳节之期将届，沿街商铺中纷纷贩了各色牡丹售卖，整个城中都弥漫着一股牡丹花的浓香。

乔东篱、齐九思、陆壹夫、风自容等人都曾久居郢都，对这洛阳城中的景象倒也不怎么在意。但陆青娥自幼生长在山中，后来又隐居青鸟谷，这次却是人生中第一次进城，见到洛阳城中如此的繁华锦绣，早就惊得呆了。只觉这个也新奇，那个也没见过，一时拉着乔东篱惊呼，一时靠在爹爹怀里大笑，众人见她如此活泼欢喜，都是笑吟吟的，也觉心中甚是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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