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鲈莼

易南枫已经开始一刻不停的向门外仆从吩咐道：“来人呀！速去传各处职司人等到公子府内堂议事！对了，再派个人去我那里吩咐厨下，晚上野猪肉丸子做得了后，直接送到公子府上来！”

两日后的清晨，江乔恒与齐九思、程节、易南枫等人，带着从谷中择选出的二十几名家臣，收拾停当，乘马向育洞山进发。

齐九思出谷之前便曾一一斟酌，这十年间，江乔恒早从一个幼子长成玉树临风的青年，只要不报真实姓名，就算是楚王、宁嫔复生，也未必识得；自己从未正式出仕，就算是投降晋国的那些南楚旧臣也无人认识，连化名也省了；易南枫虽是国公世子，但以前绝少涉入朝堂，也可确保无虞，只是“容遂剑神”的名头太响，本名也不能再用；唯有程节素来是楚国重臣，又与晋国多次交战，欲行此事，前途势必凶险艰难、步步荆棘，不能有半点破绽，所以只有他是万万去不得的。

盛夏时节，林中甚是炎热，乔东篱也热得满头大汗。“公子，吃些龙脑冰片糖，祛祛暑气吧！”陆青娥知道这时节暑气甚重，早随身携带了祛暑药物备用。乔东篱见陆青娥自己也是热的大汗淋漓，却还不忘关心自己，心中甚是感激，一边接过冰片糖，一边用袖子替她揩拭脸上汗珠：“青妹这次跟着我们出来，可受苦了！只是你一个女孩儿家，让你在谷中留守你却怎么都不听，却跟个假小子似的，跟着我们来上阵杀伐。”

陆青娥咯咯一笑：“你武功那么差劲，我不出来保护着你，怎么放心呢？况且出来游山逛水，可比闷在谷里痛快多了！”

原来这次出谷，齐九思等人本来均觉得带着一个女子甚不方便，但一则谁都经不住陆青娥软磨硬泡；二则陆青娥虽是女流，但天性聪颖、武功也好，实是谷中第一流的人才；三则此次出谷不知何日方回，乔东篱与陆青娥情深日笃，众人岂有不知？齐九思等人都是看着两人长大的，不愿二人受那相思之苦，便都心照不宣，对陆青娥随行之事都不愿阻拦。

直到第二日下午，众人才听到西侧马嘶人性，知道晋军就快要来了。沈勃终究还是中计，生恐道州兵少有失，留下一万人守关，自己率领了两万主力火速驰援道州。沈勃心中忧急，行军难免浮躁，队伍虽然行进得快，阵型却很散乱。乔东篱在林中远远观望，看到一个五十余岁，银铠朱冠的胖大将军在大声呼喝队伍加快速度，便知此人就是晋国朝中贵胄，柳国公沈勃了。

沈勃前军刚过山口，就听到南侧山上一声梆子响，大队越军呐喊杀来，从中部将晋军截为两段，晋军首尾不能相顾，顿时大乱。越军却是以逸待劳，人数又是晋军两倍，厮杀了半个时辰，便已奠定了胜势。

沈勃自听见山上喊杀声，便知道中计，忙喝令骑兵向中路集中，用精骑兵来冲击越军伏兵。奈何为时已晚，败势已成，转眼间前后的晋军就被敌人杀得溃不成军了。这时只见越军阵中主将吕平安乘马立于帅旗下，扬刀指着沈勃喊道：“那银铠红帽的胖子就是沈勃，谁能抓住此人，赏千金，封参将！”

帅令一下，越军阵中的猛将勇士便都朝着沈勃杀来。沈勃见前后军都已被越军杀乱，已然无法相救，自己身边又只剩不到百骑，心知败局已定，如不赶紧逃跑，恐怕不仅自己性命难保，还会被越军乘势攻下锦屏关，忙大喊道：“众将士从北山撤退，退回锦屏关去！”边喊便率先打马向北而逃。

越军听了主帅许下重赏，怎肯轻易放过这个加官进爵的好机会？纷纷喊道：“别让沈胖子跑了！”马步军一起追来，早有四五百人将沈勃中军团团围住。沈勃引军左右冲突，身前的兵马越冲越少，却怎么也冲不出这重围，幸好晋军骑兵远比越军战斗力强，一时倒也无生命之虞。周围晋军见主将被围，欲待赶来相救，却纷纷被越军阻住，各自陷入苦战。

乔东篱见时机已到，就对左右的陆壹夫和风自容说道：“陆大叔，风兄，沈勃估计最多还能撑半个时辰，你们带二十名高手从越军步兵把守的东北角冲进去，把他救上山来吧！”

“是！”两人慨然领命，拨马带队向山下冲去。

乔东篱心中更是思绪万千，在马上看着身旁这些忠心辅佐自己的靖难同袍，想起他们为了自己这些年或在谷中蛰伏藏身，或在江湖上奔波受苦的这番情谊，心中暗暗思量：“这次出谷，我必当细细筹谋，既要早日为父兄报仇，也许的拼命维护众兄弟周全，不辜负了大家伙这些年的辛苦！”

众人日夜兼程赶路，两天不到便赶到了育洞山中。据前方的哨探武士所报，越军都埋伏在育洞山南麓，乔东篱便带着众人远远的在育洞山北侧树林中驻扎，居高瞭望，查看山中动静。

程节见齐九思不再阻拦，心中一块大石头才总算落了地，虽然头上脸上光秃秃、滑溜溜的甚不适应，却也无可如何了。

为避人耳目，十年来青鸟谷中众人在外早就习惯了以化名相称：江乔恒以名为姓，又用隐士陶渊明的诗文借喻，这些年一向化名乔东篱；易南枫化名风自容，这些年不仅未用真名在江湖走动，就连容遂剑法也再没在人前施展过；程节则与他人不同，别人是子随父姓，程节却是依女儿之姓，改名陆壹夫。这次出谷，齐九思更是对众人千叮万嘱，此行干系重大，所到之处无论有人无人，大家都要以化名相称，万不可再似谷中放松之态了。

一行楚客出得谷来，虽知前路凶险，但为了国仇家恨却都凛然无惧，坦荡而前。

易南枫略一思索，便觉江乔恒分析的极其合理，心中暗暗佩服。程节却想了好久，才忽然而悟，忙又问道：“原来如此！料沈勃没有公子和齐老弟的见识，多半会中计，晋军这次可要大大的倒霉了！”想到晋军马上就要有一场大败，心中只觉十分痛快。

齐九思又接着问道：“还再劳烦请教公子，吕平安这次会在哪里设伏呢？”

江乔恒毫不犹豫的答道：“育洞山！”

程节听了齐九思之言，一万个不愿意，口口声声称大楚能否报仇复国皆系于此行，如若自己不能为国效力，余生又怎能甘心？齐九思、易南枫等人纷纷劝慰他道，此事布局庞杂，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谷中朝外都需有人主持照应，有程将军在谷中坐镇也是好的，不必冒险同去。

程节心中不甘，但自己心里也知道齐九思所言甚是有理，这直性人憋了一晚上，最后还是去找陆青娥帮着想了个办法，把头发和满脸虬髯全都剃光，又把浓眉修细剃疏，登时面目全非。程节忙去找齐九思来看，齐九思见程节这番易容之后自己都几乎认不出他来，又想程将军经这十年风霜，形容大改，心中又敬佩程节这番苦心，只好点头应允。齐九思与江乔恒商议，改由谷中副总管、当年的探花孙卓掌管谷中事物，负责接应援手。

齐九思、易南枫两人看着江乔恒的神色，心中一动，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想法，不禁赞叹道：“公子此计大妙！如果能用柳国公这一手棋开局，把握便大得多了！”

程节却还在津津有味的遐想着如何刺杀沈勃的诸般细节，越想越是畅快，他们三人后面说的话，却一句也没听在心里。

育洞山乃是锦屏通往道州的必经之道，山势凶险，草木茂盛，确实是一个伏兵的好去处。

易南枫凛然道：“沈勃料必中计，说不定便要葬身这育洞山了。”

但这次吕平安主力在锦屏打了三个月，越军师老兵疲、锐气已失，再要转攻道州，谈何容易？吕平安颇有智谋，这番布局恐怕是以打道州之名，想要用计而已。况且据我们在越国的眼线所报，今年越国几处闹蝗灾，多处州郡粮食歉收，恐怕军中粮草早就不多了吧？越军粮草不济，只利速战，吕平安假意攻打道州，是想引诱沈勃领兵来救，设伏而击之！”

齐九思哈哈大笑，一拱手道：“公子足不出谷，便能料敌机先，用兵之妙更远在吕平安之上！”顿了一顿，又温言道：“有主公英明若此，何愁大事不成？”

齐九思看着程节、易南枫道：“晋军兵马虽没有越军多，但却比越军更为强悍，沈勃纵使中伏兵败，想来也能逃得性命。然而就算如此，到时他身边的兵马应该也所剩无几了。只要程将军或“容遂剑神”任一人出手，便可取他性命！”

程节闻言，立刻喜动眉梢，恨不得立刻便要赶去育洞山设伏，待沈勃兵败便趁机杀了这名敌国重臣。

江乔恒却与齐九思对视了一会儿，缓缓地说道：“时机已到，沈勃既已入局，便已成了一颗被动的棋子，吃掉固然可以，但如顺势而用之，岂不是更好？”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暗自思量着部署多年的那个计划，想着想着，嘴角不禁浮现出一丝冷笑。

众人分宾主落座，小僮奉上茶来，齐九思就开始细细的讲述越军如何偷袭锦屏，晋军如何在锦屏关上布阵，越军又如何分兵道州等等诸般阵前经过。最后讲到自己动身离开时，已见越军因锦屏关难攻，便只在关下虚立营寨，转而集中兵马攻打道州了。

齐九思讲完后稍稍一停，喝口茶水，便向公子探询道：“还要请教公子，越军攻了锦屏关三个月，却在这个当口忽而转攻道州，却是何意？”

齐九思精通兵法韬略，这些年来与江乔恒可谓是亦师亦友，江乔恒观其神色，便知齐九思早就识破了吕平安的计谋，之所以向自己发此一问，当是想考校自己的兵法了，便也朗声回答道：“道州城地势没有锦屏险要，本来更为易攻，但越国之所以历次用兵都是首攻锦屏关，是因为锦屏乃是通往我故楚国境的咽喉，若得锦屏，便可挥师北上，是以越国每次都是舍易攻难，先打锦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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