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门

丈夫本应是全场最严肃庄重那一个，如今却在椅子上睡得死沉死沉的，喉咙里扯出的呼噜声就差没盖过场上的祭祀音乐了。感受到周围村民频频注视的眼光，赵太太再也沉不住气，赶紧去唤醒丈夫。结果赵星仁像聋了一样，怎么也叫不醒，情急之下，赵太太熟练地找到赵星仁腰间的软肉就来了个“揪面团”。赵星仁“哇”地一声从椅子上惊醒，一跃而起，将村民们吓了一大跳。他想也不想，反手就抽了坐在旁边的小儿子一个大嘴巴子。赵百鹿瞬间就懵了，愣了两三秒之后，才气愤地站起来，朝他爹啐了一口，含着泪花儿跑走了。

赵太太也没想到会闹成这个样子，但看到赵星仁打宝贝儿子，自然是气不过要护崽儿的，于是她就指着赵星仁的鼻子开始骂起来。赵星仁也觉得自己很憋屈，自己累死累活为村里人筹办祭礼，却在现场出了这么大的丑，媳妇也不分分场合就开始骂，让他下不来台。为了男人的尊严，他只好梗着脖子与媳妇对骂。巫婆不跳舞了，乐师不演奏了，村民们也坐不住了，大伙儿围到村长两口子身边，劝架的劝架，看热闹的看热闹。好端端一场祭礼，结果以闹剧收场。

赵百鹿撒开腿就往前跑。等他终于累到跑不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迷雾山群外围了。迷雾山群还是一如既往地高大、神秘，能给受伤的少年带来慰藉。

有一天，洞公闲来无事，玩性大发，随随便便就施法使一座城池失火，死伤了上千人，毁坏的建筑更是无可计数。得知此人间惨剧之后，其他神仙隐忍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他们联合起来，雄赳赳气昂昂一起去讨伐洞公。这场战斗打得十分激烈，金庭损失了近三分之一的力量，差点就要杀死洞公，却在最后关头，被洞公使诡计逃跑了。

恶魔逃往了人间，这还了得！金庭虽然实力大伤，但尤恐洞公康复之后进行报复，于是一边派出神仙外出寻觅其踪迹，一边在迷雾山群构筑防御工事。就这样，短短一年之间，人人可入的人间仙境变成了人迹罕至、机关重重的绝密堡垒。

金庭的神仙们费尽了心思，却还是没能抵挡住洞公的反扑。洞公进入人间之后，集结了大批的妖魔鬼怪，实力大增，还在金庭神仙内部安排了两个奸细。金庭神仙早已习惯光明正大的和平生活，哪里猜得到洞公的阴谋？两方交手之后，他们自然大败。更糟糕的是，金庭神仙们原本布置的防御工事被奸细破坏，不仅没有发挥作用，反而变成了阻断逃生之路的悬崖绝壁。

赵百鹿对迷雾山群怀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洞公覆天的神话他从小就听过。金庭神仙，一直以来都是他心中的榜样。在他最富于幻想的童年时期，赵百鹿常常会在各个他认为特殊的时间点，比如山里下暴雨、午夜子时或者清斋节的时候，偷偷来到群山外围，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奇迹的发生。直到一天晚上，赵星仁起夜的时候发现儿子不见了，急得发动全村人一起找，最后在村口小路上碰见了正往回走的赵百鹿。赵星仁得知孩子半夜出门的原委之后，怒极反笑，操起板凳就向他屁股上招呼。从那之后，全村人都知道了村长的儿子赵百鹿不是个一般孩子，人小胆大，天黑下雨妖魔鬼怪全不怕。连赵星仁也说，这孩子有点邪乎，有时精明有时傻，怕是生了个孽障。

赵百鹿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小半天。如今，他已经十八岁了，粗通了人世一些道理，比如神话终究是神话，当不得真。迷雾山群在他童年时奠定的至高无上的地位，终有一天还是被外面的世界取代。天擦黑的时候，赵百鹿开始往回走。他已经想通了。现在他不仅不生气，反而还有些感谢他的父亲。要不是赵星仁的粗暴和固执，他还没有办法下定决心要离开。

“星仁！”

“姓赵的！”

事实证明，大部分金庭神仙终究无愧于朝阳子民的顶礼膜拜。在最后无路可退之际，他们抛却了以往旺盛的同情心以及养尊处优的翩翩风度，竟然激发了真正的潜能，红着眼睛燃烧起血咒，誓与洞公和他的手下们同归于尽。

血战之后，山河变样，尘埃落定。神话的结局虽然伤感，但也大快人心。洞公死了。那些英勇的金庭神仙用他们的生命换来了人世太平。为了纪念这些正义的勇士，当时的朝阳郡王将每年的三月十日——也就是最后大决战胜利的日子，定为清斋节。在这一天里，不管身在何处的朝阳郡人，都必须去到当地的神仙庙参加祭天大礼。

然而，能够庇佑朝阳郡万世太平的法力无边的神仙们，到头来，却没能庇佑自己。人世间没有什么能够杀得死神仙，除了神仙自己。

不知道是哪一年，众多的神仙里出了一个异类，名叫洞公。他残暴无度，蛮横血腥，天生就对叛逆情有独钟。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上苍却给了他能够翻天覆地的才能和明察秋毫的睿智，让他在金庭生活得如鱼得水，纵使其他的神仙对他的品行百般厌弃，却也无可奈何。

送喜班子将咿咿呀呀的唢呐吹到苦门飞瀑的那一天，正是一年一度的清斋节，整个朝阳郡都沉浸在一片*肃穆的气氛之中。仙人路村也是这样。

仙人路村地处偏僻，却是朝阳郡通往迷雾山群的门户。仙人路仙人路，正是古时的仙人出山必经之路。拥有这样特殊的意义，仙人路村的祭天大礼比之周边的小村落就更加隆重。早在一个月前，村长赵星仁就开始为祭礼做准备工作，清斋节前一夜更是一宿没睡，忙得不亦乐乎，这就导致了祭礼开始半个时辰之后，当村民们都在认认真真观看白面巫婆跳的祭祀舞蹈时，赵星仁却歪在首席椅上打起了瞌睡。

“星仁，快起来了！”

朝阳郡以西，横亘着迷雾山群。山如其名，那里终年云雾缭绕，难见天日。潮湿空气窝藏于蓊郁的原始森林中，难以流动，导致山中滋生了大量的的毒虫猛兽、浑浊瘴气，再加之山中遍布着不知从何年何月起就已经有了的机关法阵，故时至今日，迷雾山群对朝阳郡的人们来说，依然是个谜。

生活在朝阳郡里的人们，世代守望着那片神秘的大山，虽未曾真正近观过，也丝毫不妨碍有关迷雾山群的故事在人们之间口耳相传。洞公覆天的神话，是其中流传的最广的一个。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迷雾山群是一片至梦至幻的人间仙境，在那里，活死人肉白骨的奇花异草遍地生长，降妖除魔的祥禽瑞兽随处皆是。丛山深处，顶天立地竖着一座大门，名曰苦门。苦门之后，乃是神仙居住的金庭。生活在那个时候的人，无不对金庭的神仙顶礼膜拜。大到整个朝阳郡遭遇人力无法控制的天灾，小到谁家蒙受了难以洗脱的不白之冤，都可以寻入迷雾山群，三扣苦门，找神仙帮忙。所以，那时的朝阳郡，四海升平，人们安居乐业，好不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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