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香

临近朝城的永安镇，远远地飞来一只信鸽。

那通体黑亮的信鸽落到一处大宅的院里，打理鸽舍的下人见了，俱是一惊。

偏偏这时，府里的管家恰好在院里路过，一眼就看到了那只血红眼睛的黑鸽。

“谢老爷开恩！”管家收了手，连连叩头。

老者似乎想到了什么，危险地眯起眼：“朝城那边怎么回话的？”

管家回想片刻，心中又是一紧，小心翼翼地道：“回老爷的话，朝城那边说，王侪的画好是好，只是总不如金银来的实在，要着人将画退回来。”

谁料老者听闻，浑浊的眼中先是一亮，又讥讽地扯起嘴角，冷哼一声：“想不到他眼界如此短浅，终究是个难成大事的。”

管家屏息伏在地上，不敢插嘴。

“既如此，就备好车马，服侍我更衣。”老者脸上的怒气一扫而空，慢悠悠地吩咐道，“再从库里，挑些压箱底的金银珠宝出来。”

老者捋一捋胡子，面上尽是傲气：“让朝城的这位贵人，也开开眼界。”

“是。”管家应了，顶着一张肿脸出了房。

此时此刻，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公文，也正快马加鞭地往宫里传去。

日落时分，这道公文终于从江南传到了吴唤的手中。

吴唤的视线从公文上离开，抬眼扫一遍殿上百官，语气平静：“众爱卿可有什么主意？”

为首的颜如海朝户部尚书吕津良投去一眼，吕津良立刻心领神会：“回皇上，臣以为，这群叛匪多是饥馑之徒，不足为虑。想必卫远将军只需派出少许兵马，不日便可平乱。”

苏探荃冷冷地向吕津良看去一眼，不由捏紧了拳头。

吴唤闻言，不怒自威地看向吕津良：“不足为虑？不知吕卿何出此言？”

吕津良没听出吴唤语气里的隐忍，继续道：“回皇上的话，江南暴雨引发水患，致使大批农人流离失所、水田被淹。这群人也是这伙逆匪的主力，肚中无米，自然饥馑，也必毫无战斗力可言。”

颜如海隐隐地听出不对劲了，不由得瞪吕津良一眼：这个蠢货！

只可惜这吕津良确实是个靠门第上位的蠢货，不仅不知自己哪里露了马脚，还觉得自己答得非常漂亮，心中正暗自得意。

吴唤在心里冷笑。前些日子查养济院的案子，勉勉强强才放过吕津良一把，如今这家伙转头就跳着脚来挑战他的底线，当真是不知死活。

吴唤将目光转向苏探荃，眼神不由得柔和了些许：“苏卿，你又意下如何？”

苏探荃是个直来直去的武夫性子，从来不屑于在这朝堂上做戏，此刻再压不住心中怒气，对着吕津良就开骂了：“好你个吕津良！你身为户部尚书，替皇上管理天下田粮，如今大批流民因为水患流离失所，朝不保夕饥馑无食，你想的不是怎么开仓放粮以慰民心，只想着平乱平乱，我平你奶奶个腿的乱！”

苏探荃的话虽粗鲁了些，但到底说出了朝堂上忠良之臣的心声，看向吕津良等人的眼神带着掩不住的痛快。

吴唤嘴角带笑，却沉了声向苏探荃道：“苏卿，朝堂之上，注意用语。”

苏探荃勉强平复下来，答一声是，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痛心疾首：“还请皇上三思，那些流民又何尝不是您的子民！”

吴唤点了点头，看向吕津良的眼中带着厉色，缓缓道：“吕尚书。”

吕津良没来由的一凛，颤着声道：“臣在。”

吴唤嘴角带笑，声音透着森冷：“你且告诉朕，户部的宗旨是什么？”

吕津良答不上来，嘴角微颤：“臣，臣不知。”户部的宗旨是什么？当初他从他爹那里接任尚书的时候，没人告诉过他还有什么宗旨啊？

吴唤收了笑意，背着手缓步走到吕津良面前：“那朕来告诉你。这户部的宗旨是为民。”

吴唤凌厉的眼神扫过颜如海，又扫过那些只因出身好便能站在这殿上的官员。

“朕还告诉你们！”吴唤陡然发怒，声如响雷以手指天，“这大吴立国的初心，立国的宗旨，原本是为民！”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吴唤竟径直摘下了吕津良头上的乌纱帽，狠狠掼在地上。

吕津良如遭雷击，腿脚一软就跪在了地上，汗流浃背连连叩头，语无伦次：“皇上息怒！皇上开恩！”

众人见势也是大惊，又见颜如海并未替吕津良求情，便连忙低头沉默不语。

“吕津良，你脏了这顶帽子。回去写好辞呈再递上来吧。”吴唤平一平气息，俯视着吕津良道。

“皇上...皇上开恩....”吕津良没底气地嗫嚅着。

吴唤并不看他，打了个手势就有两个侍卫无声地上前，将浑身发抖的吕津良带离殿内。

可笑的是，这自小锦衣玉食没见过风浪的吕津良，竟被吴唤吓尿了裤子，在殿上留下了一摊湿漉漉的痕迹。

吴唤又扫一眼屏息低头的众人：“朕不才，无力为天下开太平。如今坐在这龙椅上，朕只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如此而已。”

“当初朕还朝，对皇天后土立下誓言。若有苛薄百姓之处，当以五雷轰顶来谢罪天下。”吴唤语气平淡，却有着足以令人胆颤的威势。

“从今往后，若哪位爱卿再有苛薄百姓之处，可别怪朕不念君臣情分。”这话从吴唤嘴里淡淡地说出来，令听者心中俱是一惊。

此时此刻，自然是忠良喜、奸佞忧。众人一齐叩头道：“臣等不敢！”

颜如海伏在地上，浑身阵阵发冷。他心中已经了然：皇帝要出手了！

管家叩了一首，熟练地对自己的脸左右开弓起来。

一直到管家嘴角渗出血迹，老者才平静下来：“停下吧。”

管家见状连忙跪下：“老爷息怒！”

老者本就气极，见到那价值百金的地板被砸了坑，又心疼又生气，却再不敢砸东西来泄愤，只得抖着手命令跪在地上的管家：“掌嘴！掌嘴！”

可怜一大把年纪的管家在府里伺候多年，在发了怒的主子面前也只是一条随意可作践的狗。不，连狗都不如。

且贺清珏入朝已有半年，杨且又为何现在才来寻她？

说不定这其中另有隐情。

如果画中人真是贺清珏，她一定是铁了心要与江湖断离的。既如此，杨且还是寻不到她为好。

管家脸色一沉，还是片刻不敢耽误地捉起黑鸽，往老爷的房里去了。

“一群废物！！！”老者见到那黑鸽，一时怒极，将原本把玩着的玉石手球向地上狠狠掷去，黄花梨木铺就的地板登时被砸了个坑。

她提起笔，在纸上细细列下了一张名单。

苏拟在桌上轻敲手指，对着名单凝神细思起来。

苏拟暗忖，等到经纶殿开了课，还得想办法提醒提醒她才是。

这杨且虽救了自己一命，但来因和底细都未知，更何况他的武功厉害到令人发指，委实是个危险人物。

贺清珏当年以名篇《江门赋》名动天下，更因此受到文太后赏识，江南也以出了大吴第一女官为天下赞誉。

若贺清珏真是地字派的前掌门人，当年的江湖地位自然了得。可她既弃门派而去，又如何能以才女的身份在江南闻名？

不过这次行事自己可得小心些，别又扯上什么江湖恩怨才好。

至于那两个黑衣杀手.....

苏拟在心中冷笑，想不到自己区区一条小命，还值得被那么多人惦记。

在经纶殿里，贺清珏每日都是玉冠束发的打扮，衬得她颇为英气。

而杨且的画中人，则是柔美的女子打扮。且不论那画中人再怎么看着眼熟，苏拟也是没将醉酒侠客与朝廷官员联想起来的。

这世间真会有这么巧的事？苏拟细思片刻，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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