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香

苏定被苏拟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浑身上下老不自在，只得干笑一声诹道：“啊，这棋阵....这棋阵是我从书上学来的。你问这个干嘛？”

苏拟并不买账：“那你把书借我看看，我也学一学？”

“我这书...我这书是在朋友那看的。朋友惜书，不愿外借。”苏定信口胡诌，见苏拟这般步步紧逼，心中又好不诧异。

青荷轻轻地点燃一小截蜡烛，准备在桌上放下红枣汤就走。谁知房里亮起来的一瞬间，就看见苏拟正抱着腿呆坐在床上，吓了青荷一大跳，差点将手中的汤洒了个干净。

“小姐熄了灯还不睡，可是有心事？”青荷一边收拾洒出来的银耳汤，一边问道。

苏拟深深地叹了口气，也不答话。

青荷将地上收拾干净，又去净了手，才坐在苏拟身边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今儿宫宴上，有人惹小姐不高兴了？”面上满是关切。

苏拟冲青荷摇摇头，又看一眼桌上的银耳汤，笑着道：“没有。许是宫宴上没吃饱，这会儿饿了。”

青荷闻言，显然松了一口气。又笑得一双眼弯成月亮：“肚子饿的时候人是要低落些。小姐你等着，青荷这就去给你多做些好吃的。”

“好嘞。”苏拟望着青荷蹦蹦跳跳的背影，故作轻快地道。

不一会儿，青荷就端着一碗雪菜鸡蛋面回来了。

苏拟接过面碗，挑起一筷慢慢吃了。青荷期待地看着她：“味道怎么样？”

见苏拟点头，青荷的眼又笑成了一弯月牙。

苏拟看着脸蛋红扑扑的青荷，不由得心里一酸。这样好的青荷，这样忠心的青荷，上一世跟着她没享过什么福，反而吃尽了苦头。

苏拟放下面碗，握住青荷的手郑重地道：“青荷，等你再大些，我就为你指一个好夫婿，好不好？”

青荷闻言一怔，又急急地抽出手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小姐此番，是想早些赶青荷走么？”

“当然不是，只是....”

“青荷生是苏家的人，死是苏家的死人，小姐还想把青荷指到哪里去？”青荷跺着脚，急得要落下泪来。

“你放心，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只是不想你一直跟着我吃苦头，做一些服侍人的活。”苏拟急忙道，手忙脚乱地翻出手绢来递给青荷，“快擦擦，别哭了。”

谁料青荷倔着脑袋道：“难道到了年纪就一定要嫁人不成？”

“不是....”

“小姐先前说，若不嫁人，就要随将军一起上战场忠君报国去。莫非小姐上了战场，就要把青荷丢下不成？”

苏拟正色道：“我若上了战场，一定不会丢下你。”

青荷这才破涕为笑：“那不就成了。小姐出征，青荷也出征；小姐出嫁，青荷就做小姐的陪嫁。反正小姐去哪儿，青荷就去哪儿！”

苏拟被青荷感动得涕泗横流，抱着青荷就哇哇大哭起来。青荷虽不知道苏拟在哭什么，但见苏拟哭得这么伤心，自己也忍不住伤心起来。

一时间，主仆二人相拥而泣，鼻涕眼泪一起流。

自从魏国公还乡后，眼瞅着颜家的势头是越来越盛，苏拟只觉得前路一片迷茫。她既不知下一步该往哪儿走，又不知该从何处开始对付颜氏一族，这股无形的焦虑一直压在她心头，让她喘不上气来。

等到苏拟痛痛快快地哭完这一场，才觉得心里舒坦起来。

“好青荷，”苏拟拍着青荷的肩，“你既不愿嫁人，我以后不再提便是了。”

“等到真有战事起的一天，你我二人，便随苏家军去纵横疆场！让这世间人都知道，女子为将，也能守土开疆！”

“好！”青荷握紧拳头，杏眼中透着坚毅。

今天是大德十二年六月十五日。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这一年的八月，便会有一场战事。

当年奉命领兵的二皇子也是凭着这场战事，才在朝中树起了威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屋外的虫鸣陡然停了，带着泥土气息的风从微敞的窗口吹进来，带来一丝凉意。

苏拟去关窗的时候，望了一眼窗外，才惊觉这天空已是黑云压城、不见星月。

快要变天了。

夜深后，屋外已是虫鸣阵阵。

青荷按以往的惯例，端了一碗银耳红枣汤送到苏拟的房里来，却见苏拟早早地就熄了灯，房里静极了。

可如今看苏拟这幅样子，仿佛是见过这棋阵的。莫非她暗中与吴肃有交情？苏定望着苏拟，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苏拟见苏定有意隐瞒，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得作出一副困顿的样子来，打了个哈欠道：“时候不早了，兄长也早些回房休息罢。”

他其实很想问问苏拟都知道些什么，但毕竟此事关系到储君，轻易不好开口。又听苏拟拿出了她常用的撵人说辞，苏定暗叹一声，默默地收好棋盘便离开了。

那一晚，苏拟凤冠霞帔，独自在承华殿坐了很久很久，才等来一身深秋露重的吴肃。在那金线绣鸾凤呈祥的红盖头下，苏拟早已困得打了好几个大哈欠，打得眼中是泪水连连。

吴肃用微抖的手轻轻掀开了苏拟的盖头。

苏拟强撑着泪盈于睫的困眼，与吴肃对视片刻。

今夜宫中大宴，来客都是知晓那段往事的，吴肃身份尴尬不好出席，便邀苏定入宫，陪他下棋解闷。

这棋阵也正是他在吴肃那儿偷师过来的，一回府就迫不及待地现学现卖，想要与苏拟切磋一把。

这檀香味道清洌，隐隐地还夹杂一丝沉水香的气味。这味道她也曾在吴肃身上闻到过。

为什么会这样？

看到苏拟眼中的泪水，吴肃一愣，表情复杂地沉默了。半晌，他才露出一个略带凄然的笑来，转过身去不再看一脸懵的苏拟。

他再开口时，声音淡漠平静：“你会不会下棋？”

只可惜出嫁那天，苏拟误解了父兄的欲言又止。

她不知道的是，因为这个误解，她此生都将与吴肃一错再错。

“.......”

而今晚苏定的布阵，与吴肃那夜的章法几乎一模一样。

苏拟闻着苏定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檀香，紧紧执着手中的棋子，心怦怦狂跳。

上一世，吴肃下旨迎娶大将军独女苏拟为后，是在一个深秋。

尽管那时，天下已是颜丞相掌权，但以赫赫战功威而不倒的苏家，仍手握大吴一半的兵马。无论如何也不肯向颜丞相交出另一半兵符的苏探荃，也因此被颜家深深记恨。

苏拟知道自己入宫是要做人质的，一个能够稍稍牵制将军府的人质，美其名曰，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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