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试用期

“淑女样吗，算了吧，师傅你忘了，小学时候的慕晓语也是很乖的，最喜欢的玩具被人踩在泥浆里，哭鼻子回去找父亲，父亲只是淡淡的说一句‘自己没本事怪谁’！所以现在的慕晓语只相信以牙还牙，血债血偿。”

老道士递给女孩一块毛巾，劝解道“那时候你太软弱了，你父亲也是想让你学会保护自己。”

女孩拿起贡台上的水，凑到嘴边又放下，去饮水机里倒了一杯水咕噜咕噜喝下，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转动回答“我现在把自己保护的很好，没有人敢再把我的玩具扔到地上。”

女孩抱拳行礼说“师父晚安，弟子就不照顾你老人家了！”

早上九点多的时间，老道士做完早课来到厨房，慕晓语把他拉到桌子旁坐下，端上一碗热腾腾的粥，还有几个清淡的小菜，老道士看了皱眉说道“这么丰盛的早餐，求我的事情肯定不好办，你先说，不然我不敢吃。”

慕晓语过去给老道士揉肩，撒娇说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报名要家长陪同一起去，爸妈都不是很同意我去这所学校，所以只能来求师傅您老将出马。”

老道士看了桌子上的早餐，摇头说“这不是你要求我的事情，说真话。”

慕晓语嘿嘿笑了两声，也不知是尴尬还是得意，回答老道士“师父真是聪明绝顶，我想要在校外租一个房子，但是我没有身份证，而且也没有人会把房子租给小孩，所以需要师傅您。”

老道士端起桌子上的粥，慕晓语更加卖力的给他揉肩，把放到嘴边的碗往下一点说“粥，我喝了，事，我不做。”

慕晓语的手停在半空，比划了一个劈砍的动作，跑到老道士对面坐下，趴在桌子上半分钟抬起头，两眼泪如雨下说“师父，弟子真的是走投无路才来求你的，要是连你老人家也不肯出手，我的人生真的就完了。”

老道士喝了一口粥，优哉游哉的说“下次用一些别的东西，洋葱的味道太大，你的表情夸张的不像话。”

“师父！”

“没得商量。”

“难道你忍心看弟子去到地狱，受万劫不复的痛苦？”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停，你别念了，这些我都知道，可是你不是也常说‘庸才随形，能者随心’吗！难道你希望弟子将来是一个朝九晚五的庸才，行事做人只会唯唯诺诺？”

“你哥哥就是一个很好的榜样‘万废之中，取其能用也’。”

“可是哥哥读的学校就是‘凤凰特高’。”

“心若是自由，又何须恐惧身陷囫囵。”

“可是我的心不自由，一旦去了‘市一中’，我会自杀的。”

老道士抬起头看了慕晓语一眼，低下头继续喝粥，等碗里的米粥全部进了肚子才说“超越死亡的恐惧，挣脱名利的枷锁，生命便不再有黑暗和冬天。”

慕晓语气得抓狂，举起手停在半空中没有敲下来，慢慢的趴在桌子上，拿起筷子蘸了一点粥放进嘴里，把筷子竖在桌子上说“那我该怎么办，去那个监狱一样的学校吗？”

老道士轻轻的敲击桌子，慕晓语拿过空了的碗去给他盛来一碗粥，双手托腮杵在桌子上。

一阵咕咚咕咚的响声，一碗粥又见了底，慕晓语伸手过去拿碗，老道士摆手说“饭饱七分，不吃了。”

慕晓语皮笑肉不笑的哼哼两声，嘴角的弧度更是拉得夸张，老道士给她指了面前的粥，她端起来一口气喝了下去，用手擦了嘴继续趴在桌子上，老道士起身收拾碗筷，慕晓语叫住他“你去歇着吧，这些我会弄的。”

老道士转身出了厨房，在外面伸个懒腰喊道“晓语啊，你不是要报名了吗，就快点收拾啊！”

听到老道士的话，慕晓语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收拾碗筷的时候还不忘哼起喜欢的歌曲，走出厨房的时候两只手还在滴水，在衣服上擦干之后过去问老道士“什么时候去学校？”

“你去报名怎么问我。”

“那你去换一套衣服，我们现在就去，报名回来我给你做一顿丰盛的。”

“我没说要陪你去啊！”

仔细的在老道士身上寻找，他很认真，不是开玩笑的，慕晓语坐在老道士的旁边，双手托腮说“师傅，你知道吗，世界上最残酷的刑法就是先给一个人希望，然后再让这个希望破灭。”

老道士摇晃一下躺椅说“虽然我不能陪你去骗人，但我有办法让你父亲主动联系你，带你去报名，然后在学校旁边给你租一间房子。”

慕晓语像是行走在黑暗中的人看见了灯光，两只大大的眼睛盯住老道士问“什么办法，快告诉我。”

“给你爷爷打电话说这件事，一定要重点强调两所中学名气相当，而这所学校实行的是全新教育方式，你爷爷年轻时南征北战，思考问题的方式不同于常人，他会支持你去这所学校。”

“爷爷奶奶旅游还没有回来，等他们回来报名早都结束了！”

“只要你爷爷给你父亲打电话，你父亲就会主动联系你带你去报名的，就算你父亲借着一百个胆子违抗军令，你爷爷也会让你大伯或者你哥哥带你去。”

慕晓语愣了一下，给老道士竖起大拇指说“师父就是师父，真厉害。”

拿出电话打给爷爷，按照师父教的把这件事说给爷爷听，没了不忘委屈的说一句“我都离开家一天多了，老爸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叫我回家，想回家又怕被骂”。

挂断电话，慕晓语高兴的说：爷爷说他这就打电话给爸爸，让爸爸带我去报名。

老道士敲打几下慕晓语的脑袋，有些责怪的语气说“你呀，这么调皮，最后那句是故意说的吧，目的是让你爷爷在理性思考的基础上多一些同情和愤怒，然后给你父亲下达死命令，你是好了，可你父亲就惨了！”

小心思被看穿，慕晓语嘿嘿笑了两声，得意的语气说道“这不是跟师傅学的吗！”

老道士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慕晓语惊讶的语气问道“我几时教你耍乖骗人了？”

“我没有骗人，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昨天三点多我就离开家，到现在为止老爸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问，更别说叫我回家了。”

“你妈妈跟你哥哥，还有你大伯、伯母打了没有？”

“没有，从家里出来之后发了短信给妈妈，告诉她我来你这里了，哥哥跟大伯、伯母应该不知道我离家出走这件事。”

“这还不算耍乖骗人吗？”

“从潜在的语言来说是有，同样的，就潜在语言而论，我已经告诉了爷爷，妈妈有给我打电话。”

跟老道士有的没的争论一些，时间过去半个多小时，慕晓语的电话响起，清脆的铃声传入耳，慕晓语看了一眼立刻接起来，可怜兮兮的声音说

“老爸，对不起，我知道这件事让你很不高兴，可是我真的很想去哪所学校。”

电话那头原本满腔怒火的男人，听见自己的挚爱宝贝好像在哭泣，火气便已经消了七八分，柔声说道“好了，不要难过了，你真的想去就回家商量嘛，干嘛要跟你爷爷说呢，让我挨了好一顿臭骂。”

慕晓语小声的说“你昨天的样子好吓人，我怕你骂我，不敢说。”

电话那头的男人怯住了，想起昨天争论的时候，他的声音大了一些，女儿就不说话了，默默的坐在对面，不哭不闹，手里紧紧握住那份她通过努力争取来的通知书。

想起为了让女儿变得坚强，他甚至任由别人将女儿最喜欢的玩具踩在地上，想起女儿的种种变化，男人在心底忍不住自问“她现在的独立和自主，不就是曾经假装不闻不问的目的吗，她做到了，这个时候去干涉，岂不是让女儿这些年的努力付诸东流！为人父母，于心何忍！”

电话里很久没有传来声音，慕晓语试探性的问“爸爸，你还在听吗？”

男人收起心中酸酸涩涩的感觉，擦去眼角的泪水，轻轻的回答“这件事我跟你道歉，保证以后再也不这么大声的跟你说话。”

“好啊，说话算数。”

“说话算数，等回到家我给你立一个保证书，下次我再吼你你就拿出来给我看。”

“不用了，我知道爸爸从来不骗人的，要是吼我、骂我，那一定是我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情。”

“你在哪，我来接你去学校报名。”

“师父这里，你快点过来，我做好饭等你一起吃。”

挂断电话，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句“爸爸，我爱你！”擦去眼角的眼泪趴在老道士的腿上，笑嘻嘻的问“师父，我厉害吧，连老爸都被我骗了。”

这假装的开心，怎么瞒得过阅人无数的老道士，轻轻的拍着慕晓语的后背说：师父知道你性格倔强，不愿意让别人看见眼泪，但是在师父这里，想哭就哭吧，哭完了，擦干眼泪，你还是那个翻云覆雨的慕晓语。

头依靠在老道士的腿上，抽泣的声音问“我不是一个好孩子对吗？父亲那么爱我，可我没有做过一件让他骄傲的事情，你教我武功，可我把你这里当做避难所一样，没闯祸的时候都不知道来看你。”

老道士坐直身子，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慕晓语说“你能这么想，师傅已经满足了，至于做不做，现实的因素有很多。”

“每次来看你都带着难题，你就一点都不生气吗？”

“师父这辈子一直在悟‘对错两个字’，到现在也没有悟透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可是自从收你在门下，我就不再禅悟‘对错’，或许呀，世界上的事本无对错，是我们硬要加上对错。”

“听不懂，你能说的明白一点吗？”

“现在听不懂不要紧，路走的多了，有了心中的尺度，自然就懂了，快去做饭吧，早些吃了午饭，去学校报名。”

慕晓语擦干眼泪，起身去了厨房，老道士拿起桌子上的书，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

“在我的记忆里《易经》你应该是倒背如流的，怎么还在看！”说话的人是慕晓语的父亲，叫慕克玄，跟老道士是很早之前就认识的，算是故交。

老道士头也不抬的说“欲见文章真义，百遍犹还嫌少，背书和看书完全不是一个意境，就此而言，你比你女儿差远了。”

慕克玄坐在桌子的另一边，从老道士手上拿过易经说“古文要用心去体会，现代人的东西要用脑子去想“那些是对的，那些不可取，”就此而言，你真的落伍了。”

两人都笑了，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十一点多的时候，慕晓语从厨房出来说“师父，老爸，吃饭了。”

慕克玄轻轻侧开身子，让老道士走在前面，慕晓语疑惑的看着这两个人，生命中最亲近的两个长辈，每次见面，难免要斗几句嘴，可是礼仪却从来不会缺少，这样的情谊，是她看不懂的。

吃过午饭，慕晓语和父亲离开了道观，老道士送他们到门外，慕克玄说“要是没事，不如一起去看看。”

老道士挥了挥手，转身回观里，慕晓语是他的关门弟子，也是唯一能够在暮年陪他的人，修道者贫妖、孤、必有其一，他这一世，注定孤独。

车子启动，慕克玄说“晓语啊，你以后有时间多来看望你师父，这么多弟子中，只有你来他不会拒绝。”

这个问题慕晓语疑惑很久了，三年多来她无数次想问师傅，却找不到从何开口，今天一定要从父亲这里知道答案，直接了当的问道“为什么从来不见有师兄师姐回来探望，是他们都很远吗？”

“是你师父从来不允许弟子回师门探望。”

“为什么？”

“不知道，反正出师之后回来探望的都不会被待见，甚至被逐出师门。”

“老爸，你认识师傅的弟子吗？我去找个师兄问问！”

“不认识，你师父立下两条门规，第一是出师之后不许回师门探望，第二是不准对外人提起是他的徒弟。”

“可师傅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大概是他觉得活不到你出师的那天。”

“反正明天‘凤凰特高’就要报名了，今晚在你这里借宿，明天报名录了学籍，这件事就算尘埃落定了。”

“也好，你还是原来的房间，自己去弄吧。”

“这两所中学各方面都差不多，你去哪里都是一样的嘛。”

“差很多好不好，‘凤凰特高’实行的是全新开放式教育，相对于一般的中学，更加注重对个人性格和特长的培养，‘市一中’是地道的应试教育，我不喜欢。”

“那你准备怎办呢？”

女孩接过清香，叩首作揖恭恭敬敬插在香炉里回答“不是吵架，是我爸训我，从头到尾一句反驳都没有。”

“你又犯了什么事了？”

“这次不是我的错。”

老道士的嘴角拉起一个弧度，笑容中有欣慰和无奈，抓住转动的杯子问“说吧，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情跟你父亲吵架。”

“我拿到了‘凤凰特高’的录取通知书，他又左右托人给我在‘市一中’要了一张，各执己见，意见不合，然后他就以家主的名义下达命令，我只好离家出走。”

“姑娘应该是什么样子，学习刺绣还是足不出户。”

“和你从小长大的李明琦不就是很好的榜样吗。”

“每次你都是这么说，可是我看来每次都是你的错。”

“有吗？”

女孩收起书信，走在老道士的前面去了三清殿。

拿起三炷香问女孩“又跟家里吵架了？”

“有，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半夜来我这里避难是两年前，上初一的时候，第一次月考有两科缺考，成绩倒数第七，你爸爸骂了你，你就跑了出来，没地方去，只能来我这里，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你主动跟我说真话。”

女孩裂开嘴咯咯的笑了，竖起大拇指说“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记得这么清楚。”

老道士摇头，有些无奈的声音说道“晓语啊！你今年都十四岁了吧，怎么还一点姑娘的样子都没有！”

零点时分，白天喧嚣的街道变得十分寂静，这座坐落在城市中间的道观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唯一的老道士不情愿的从床上起身，门外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脸颊上不停冒出的汗珠和粗重的呼吸诉说她这一路来的急切。

老道士把女孩让进观里，边关门边抱怨“你啊！每次只有遇到事情，避难才会到我这里来，深夜来，就说明事情坏到头了”

女孩依靠在墙壁上，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两封书信递给道士，道士皱起眉头没有去接，沧桑的声音对女孩说“这几年你总是闹得满城风雨，我早就习惯了，来了就安心住两天，上早课，听经书，修身养性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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