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传说

“这根本不是什么 ‘骨神’，这是……邪神啊！”林照咬了咬牙，脑中响起了西极大陆南部的极恶之地。

林照深吸了一口气，再低下头看着神坛上还摆着松香金烛燃烧后的灰烬，不过从上面覆盖的蜘蛛网来看，这些香烛燃烧已经过了百年以上了。自从最后的魄法之战后，作为九黎人的后裔之一，安托里奥斯人对九黎凶神的信仰似乎被冲淡了，因为战争早已结束，似乎人们也不再需要神明庇佑，这座，从未有人来修葺，在林照的眼中它变成了一堆木石搭成的土建筑。

他想象此刻正在香烛都在燃烧着，烟气弥漫熏染着，至少让这个破败的神祠有了一些它该有的样子。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已故的父亲。

“这并非真神。”林照阴阴说道，带着一丝怀疑的语气。

女人没有回应，而是来到林照的身旁，她似乎是飘到林照身边的，无声无息的朝他伸出双手，一手揽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摸住了他的头发，而林照身体没有动弹，而是慢慢闭上了双眼，闭上眼后的那一刻，他脸上岁月留下的苍老痕迹似乎一霎间消失不见了，仿佛变成了年轻人，女人踮起脚尖朝着林照的脸凑了上去，风再次涌起，海藻般暗红色的长发纷乱，如大片暗红色的波浪，遮住了林照的半个身子，两个人像柔软的风一般拥在了一起。

“你可是影侍……尊贵的影侍。”林照与女人的鼻尖相抵，声音依旧阴沉的说着，听着这个女人逐渐变快的呼吸声，他的心跳频率也变得越来越快。

“东极大陆的神明已死……所有旧的法则都该被摒弃了，”女人呼吸急促，眉眼之间满是妩媚，“这不正是你们安托里奥斯人所推崇的吗……”

林照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不是我们……你也知道，我并非虔诚的狼神信徒，与其他的八个人不同，我只是想救我的父亲。”

“那就取代阴骸的位置，现在他死了，你完全能够掌控全局了，我的孩子。”女人离开了林照，声音忽然变成了男人的声音，诡谲异常。

……

神祠外，林照一边走下长满了杂草的宽阔台阶，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袖袍领口，顺手用手帕拭掉嘴角的红色，随手扔入了风中。

夜的风还在吹，起伏的山坡上，半枯黄的野草不安的浮动着，层层迭进如波浪在推动着，林照不动声色的顺着山坡向下走着，右手长袖下一把黑刃短刀悄悄伸了出来，身后的草浪还在浮动，势头不减反而愈加汹涌，窸窸窣窣的声响融在风声里响起，那是另一个人走动发出的声音。

忽的，身后的那个脚步声加快了速度，林照能感觉到那人正在朝着自己猛冲了上来，也就在那一瞬间，脸上骤然又出现了年迈的皱纹，他回头，袖间的短刀已经出击，黑色的金属光泽在空中划出一道苍茫的弧光，刹那间他的手臂在空中停了下来，准确无误的停在了来人的眼前。

那是个黑衣人，全身漆黑，似乎全身被黑色的束身衣所笼罩，连眼睛也看不到，整个人就像是个影子。林照的短刀刀尖正对着他的脸，那个黑衣人只要再往前靠近一寸就会被刺中，但刚刚那一瞬间黑衣人居然能做到戛然而止，如同钟楼上下坠的钟摆突然凝固在了半空中，停止了动作，一切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林照看着黑衣人，面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这是一种处变不惊的能力，没有十几年的时间很难锻炼出这样的本领，必然是在刀口舔血的日子里才能练出这样的本领，而林照身为长老议会的长老，在常人眼中在机械氏族中口含金匙长大的贵族，他之所以能做出专业刺客般迅捷的反应，是因为他本身就能深藏不露，所以才能在危机来临之际以最短的时间做出反应，还能面不改色。

“风从暗影之地……”黑衣人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显得从容不迫。

林照迟疑了片刻，“云起骸骨之国。”

“大人，不该拿武器对着自己人吧。”黑衣人狞声说道，像只乌鸦在开口说话，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发觉不出这竟然是从一个人口中发出的声音。

“敢从背后跟我打招呼，如果你不是我人，现在你已经死了。”林照嘴唇微动，然后右手反转，短刀刀柄朝下，被他收了起来。

黑衣人耸了耸肩，“影侍从你身后出现时，你没有杀她。”

“如此多话，留着舌头有何用，有话快说。”林照厉声叫道，那张脸又变的苍老了些，一呼一吸间就发生了变化。

对方默不作声，只是抬起自己的右手臂，从肩膀上取下一只卷起来的黑函，丢给了林照，然后说话道：“这是光侍给你的任务……主上已经开始不信任影侍了，你要记住这点，林七大人。”说完，这个影子一样的人转身就走了，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有。

林照单手接住黑函，看着那人离开，然后动手拆开黑函的封口，在风中展开黑色的纸张，只看了一眼，处变不惊的脸上瞬间就像镜湖被石子打破了一样，泛起了层层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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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身为圣城长老议会的管事长老，林照在这个破落的祠堂跟一个巫女相会，有点不合常理。

“你老了，就像这座神像。”星海琉纱红唇微动，声音如同海浪抨击海崖石那样清脆，任凭哪个男人听到这样天籁般的声音，想必都会心中一颤。

随后，声音再起：“所谓无相之神，并非没有面目，而是没有皮囊，身体皮肉骨骼，皆为虚无，只有灵魂为心。”

林照僵直的站在神像前，双手抱在胸前，长发发尾和长老袖袍随着穿堂风左右摇摆，脚下是沉积已久的灰尘卷在细弱如呼吸般的风中，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神像，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张有些年迈的脸才有了变化，宽阔的额头上几道横亘的皱纹起伏，他的头发是灰色的，但两鬓却是白色的，刹那间，他那双深蓝色的眸子忽然瞥向了自己的右边。

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林照的一旁，似乎随风而来，那头暗红色的长发在暗风中如同水藻一样抚动着她娇嫩的后背，露背的黑色紧身长裙衬托出了成熟的完美曲线。林照看向她，那张脸与她的身材一样，几乎完美无缺，唯一的不足就是眼角透露出的淡青色纹路，像是某种古老刺青留下的痕迹，那是巫女的特征，这里不是巫谷，在以新时代为特点的圣安托里奥斯，一切跟炼金术和巫术这些古老术式有关的职业，都是令人不齿的，但林照从类不会这样认为。

“这是……骨灵兽石像？”林照看着那些石像自言自语，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一座残破的神祠前。

那真的是一座很老很旧的神祠，但在这荒芜之地的百年岁月里，竟还算保存的如此完好。这让林照很意外。

神祠的建筑风格与中原的赤神神祠十分相似，飞檐红柱、黑瓦灰台，在圣城半岛，赤神神祠也并不少见，虽然安托里奥斯人信奉凶神，但自从圣城成为黎南帝国的自治城邦后，圣城变成了鱼龙混杂之地，这里不仅有凶神神像、赤神神祠，就连外域的神像都有人供奉，这是合法的。

但一阵夜风吹过，一切都被打回了原形。

“这的确是邪神的神像，名为无相神，是四百七十年前南凉人来到半岛后遗留的神。”忽然响起的声音似乎来自神祠的四面八方，林照听到之后先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但却没有四处张望。

一开始，林照还以为神像残破，才导致神像模子的材料暴露了出来，但他接着星光仔细观察，才发现那些白骨、残存的皮肉都栩栩如生，显然是曾经被人用颜料描绘出来的。

更让人觉得诡异的是，神像居然没有眼睛！

但在林照的仔细观察下，发现面前这座神祠也有几处与赤神神祠大相径庭，比如飞檐下悬挂的骷髅吊坠、承重红柱上镂刻的白骨浮世绘，一看就是异域西极的风格。但他没有想那么多，看了几眼后，只顾拔腿走上了台阶。

神祠大殿内静谧的很，静到林照能听到自己的平缓的心跳声，还有孱弱的呼吸声。

“呼……”林照呼出一口冷气，朝着夜空伸出手，发现圣城已经越来越冷了。

不远处的坡上，几尊埋在土下、只露出头部的护神兽雕像正望着他，几对凶神恶煞的眼睛像是能够转动，随着林照的移动而移动。

从神祠门口到炎神神像下共有八根漆红大柱，时隐时现的星光从残破的窗口涌进，但林照的视线之内依旧昏暗不清，好在神祠并不大，才走了几十步，林照便来到了神像前，他那张苍老的脸在一侧星光照映下产生了雕塑般的昏暗光影轮廓，诡谲莫辩。

“无名神？或者是……骨神？？”林照望着那尊三米高的残破神像，不觉低吟了几声。

面前的神像上挂着厚厚的蜘蛛网，那副模样又十分的令人毛骨悚然，那竟像是一个身体皮肉被啃食过后的人，身上每几寸便暴露着森森白骨，神像的右半张脸也没有皮肉，只露出森严的白骨，神像盘膝坐，双手做着一个怪异的姿势，一手指着天，另一手指着地。

圣安托里奥斯，城北无名地段，朔风呼啸，席卷长坡。

这片区域位于圣城西北五十里外的缓坡上，从前是供奉某位神灵的祭神区域，但已经荒废了至少几百年了，因为位置偏僻，长老议会也从没想过来改造这地方。林照很少来这种地方，尤其是深更半夜的时候，而他深更半夜前来，自然不会是来考察地形的……

此刻，夜空中阴晴不定，风驱使着云在天上疾驰，几颗朦胧的星子闪着微弱的光，令人不寒而栗。林照踩着坡上的枯草，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断裂声，像是野狼啃食骨头的动静，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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