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传说

“人们都说镰鼬的风妖走路不出声，果真如此。”苏笏眉头一皱，没有回头，依旧静坐着，他没有为来人的厥词大放而生气，因为他已经习惯了。

“轻身之法是每个情报人员必修的基本功，要不然，风妖们怎么能在世界各地散下网而不被人发觉呢。”留着一头金色中长卷发的男人来到了苏笏身边，脸上笑眯眯的。他的衣服背后是用五种深色线刺绣而成的镰鼬图案，镰鼬是一种传说中的风妖，能隐藏在风中窥听声音，这也是情报组织镰鼬部名字的由来。来人是联盟政府麾下情报部门镰鼬部的部长————巴隆。

苏笏跟巴隆并肩而立，两人一般高，看着面前的年轻的情报部部长，苏笏脸上神情忽的一变，变得极其严肃，看向了巴隆，“你手下的风妖如此厉害，那你现在到底是为谁效力呢？巴隆？”

苏笏双手紧握细长的精钢长刀在木人阵中不住的挥斩、顺劈、横砍，高大的硬木人被砍的木屑横飞左右摆动，无数的刀剑刻痕在木人上累积叠加。苏笏的攻击技巧看上去有些拙劣，但他的眼中像是藏着狮子，带着年轻的气血翻涌和狂热。

三十平米内立满了木人，苏笏从头砍到尾，他累的气喘吁吁，最后从木人阵的另一头出来，他扶着长刀单膝跪在了被冷霜覆盖的枯草地上，黑色的中长发披散在肩头，汗水混杂着泪水从他的下巴流淌而下，软甲下的白色束身衣早就被汗水浸透，在清晨的寒冷下冒出一丝丝热气。

歇息了片刻，苏笏反手握住长刀站起来，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和泪，转身走向了猎场的出口，却看到自己的老师温沼早就站在那里了。

黄发老人背着双手站在猎场的围栏门前，这个老人已经年过花甲了，但看上去依旧健壮。按照昆吾大族中的辈分，温沼是玄皇苏雾山的叔父。千年之前昆吾六族被苏家一统后，其他五族早就人口凋零，除了温家和顾家还以昆吾异姓王世家存在以外，董家、芈家和季家早就在历史中消亡，而温沼就是现在温家的大纛，是苏笏的生母温皇后的亲叔父，也是现在昆吾异姓王温家的家主，除此之外，他还兼任朝廷太子太傅和卫将军两个职位，尽管只是两个虚名。

“老师，您是什么时候来的。”苏笏朝着温沼走了过去，风一吹，被汗水浸湿粘在额上的头发也被吹了起来。

“难得见你来的这么早，这个时辰，殿下不是应该还在赖床吗？”温沼一脸的严肃，但话说出口后布满皱纹的脸上就露出了微笑，腰间的长剑与腰带碰撞哐哐作响，他穿的黑色锁子甲与苏笏身上的皮质软甲不同，这是一种用质地坚硬的镔铁铁片用韧性极强的细钢绳连接起来的甲胄，是在古老粗糙的锁子****础上创造出来的新甲胄。

“您又在取笑我了。”苏笏空挥了几下手中的长刀，在空中划出几道优美的弧光，“既然老师也早到了，那现在就开始吧。”

温沼老人没有作声，只是点了点头，左手摸向了腰间的长剑，唰的一声响后，银色长剑闪出一股清冽的白光，老人单手持剑站在了苏笏的面前，面容平静。

苏笏右手持剑，与温沼相距不过六七步，两人开始面对面踱步，年轻人的脸上那种紧张的神情愈加明显，但在温沼的一个挑眉暗示下迅速有所收敛，右脚率先迈出，苏笏朝着温沼冲了上去，速度快的像只羚羊，长刀横切而去，温沼俯身夺过刀斩左手抬剑挡开了苏笏的长刀，年轻人被弹出去一个趔趄，但迅速回身又是一记下砍，细长的刀身划破空气发出狰鸣声，却又被温沼轻而易举的挡住，细小的火花迸发而出。

“你是个女人吗！就只有这么点力气？”温沼有点火大的把苏笏的长刀推开，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年轻人倒在了地上，被猛然踹了一脚显然有点猝不及防。

苏笏知道自己的老师在教人时是个急性子，平时看不出来，可一旦进入了训练脾气马上就会变得火爆，他也早就习惯了，这次也不例外，他从不生气，苏笏虽然贵为皇子，但却从类没有贵公子习气，扶刀站起来后，苏笏有些气喘，他扶着腰抬头看向温沼，“现在父皇病倒了，光是一个帝都内就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玄皇王座，老师，你觉得我能斗的过皇后吗？”

温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凝视了苏笏很久，“以目前来看，毫无胜算，因为你势单力薄，从古至今，没有哪个成功者是单枪匹马的，”说着他再次开始挥动手中的长剑，“这期间的过程可能会很难，正所谓‘文章千古事，得知寸心知’，你需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说……你的婚约！”说完，他闷吼一声，朝苏笏挥剑而去。

苏笏侧身挡开长剑的突袭，紧皱的眉头舒展了许多，他后撤了一步，淡淡的说道：“这么说的话，与封王之女联姻也是必然了，不过，我真的不喜欢这种政治婚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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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隆走了之后又过了很久，苏笏还站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神，才全身瘫软了一般的坐到了垫子上，自从苏雾山病倒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彻骨的无力感，他太年轻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场即将到来的权术风暴。夜已经深了，但苏笏却陷入了沉思，他就这样坐在那儿，一直待到了凌晨才起身。

那时，摘星楼外已始天光破晓，苏笏独自一人走出了皇城，来到了后山的猎场，他从猎场的马棚内拿了一把长剑，走进了猎场内的木人阵，没过多久就有厮杀声传了出来，那是苏笏一个人的厮杀声，声音在空旷的猎场之上显得极其孤独、寂寥。

巴隆笑眯眯的眼睛忽然睁开，跟苏笏凝视了很久才缓缓回应，“说实话，即便现在您是顺位第一的继承人，也是黎南帝国名副其实的王储，但只要鹂惗皇后还在、只要米克罗洛斯家手中还掌握着滔天的势力，您就绝对……”说到这里巴隆突然欲言又止，他的眼睛一转，走到苏笏的近前，低声耳语道，“鹂惗皇后在朝廷内外都党羽众多，想要不知不觉得杀死一个即将继承皇位的皇子，还不是轻而易举，殿下，请别忘了，您的母亲是如何去世的……”

苏笏双目圆睁，他当然知道自己那地位尊崇、备受尊敬的母亲是如何离世的，一时间，愤怒和愧疚两种情绪透过他那铁灰色的瞳孔显现了出来，他咬着牙，轻轻的点了点头，黑色的额发垂了下遮住了眼睛。

“您的父皇对我有再生之恩，您的业师温沼对我有再造之德，请放心，无论皇族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镰鼬部都会站在您这边。”巴隆再次轻声耳语，之后他便闭了闭眼睛，侧身走到了赤神神像前，躬身拜了三拜，便转身离去了。

年轻人一身华贵的白金色修身常服，胸口和后背都用金线刺绣着在空中舞动的九首龙，漆黑如瀑的长发直垂到腰间的软金束腰腰带上，其中夹着一根细长的凤尾辫，并束以黑玉佩饰，一张瘦长的脸庞坚如铁石，他虽然刚刚成年，但成熟男性的魅力早就表现出来了，正如清晨刚刚吐出花蕊的太阳花，同时皇家气质暴露无遗————他便是黎南帝国王储、六皇子苏笏。

在中原地区，赤神从来不缺香火供奉，比起南方那个信众早就衰败的凶神，赤神从古至今一直作为东极人的真神存在于世，苏笏常常听自己的老师温沼说，宗教信仰与王权是支撑世界平稳发展的两大支柱，但他认为宗教信仰其实就是一把能腐骨蚀心的刀，深扎在人们的心底。世界上大部分人都信神，因为这种宗教带来的腐骨蚀心能时时警示他们自己避免行恶事。

至少在苏笏相信事实是这样的。

“为您的父皇和黎南帝国效力，殿下。”巴隆依旧微笑，朝着苏笏鞠躬行礼，尽显贵族风度气质。

年轻的皇子深吸了一口气，铁灰色的眸子盯着巴隆，“如果……父皇不在了呢？”说这句话的时候，苏笏把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颤抖，可见他心底里还是很害怕说这样地话的。

此时此刻，大殿里虽然有数千盏灯长明灯亮着，但仍然有很多照不到的地方，最大的一盏金晶琉璃灯悬挂在大殿中央的穹顶之上，灯油燃烧冒出淡淡的黑烟，光线穿插在一尊尊神像之间，光影交错间，诸多神都变得面目狰狞，陈旧的气息在空旷的大殿中游离。

“在我年轻的时候，每当遇到了不高兴的事，也会去神祠冲着神像发呆，那时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悟出了人生所有道理，现在想想，也只不过是初生牛犊的幼齿思维罢了，要知道，冥想这种事是神学家、厄运先知和流亡者才做的事，他们大都生活窘迫，不得不每天冥想来克制自己对食物的欲望。”穿着黑色修身袖袍的男人从苏笏身后慢慢走了过来，他的脚步很轻，苏笏都没有发觉他是什么时候接近的。

苏笏的家族出身古老的昆吾六族，传说昆吾人的祖先就是火正赤神，赤神在人间的化身是九首白龙，所以苏家才会将九首白龙作为家族的家徽。

他是古代昆吾人的后裔皇族，并一直引以为傲，如今他的家族是东极大陆上势力最大的正统皇族，赤神是这个家族的唯一信仰，而作为玄皇苏雾山在世最年长的皇子，六皇子苏笏不仅继承了父亲的乌黑发色和铁灰瞳色，还继承了坚毅正直的性格，透过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庞，仿佛能看到炽热的赤神血脉在他的血管内流动。

而赤神大殿作为这座巨型建筑的中间结构存在着，大殿结构错综复杂，不仅供奉着二十三米的赤神神像，还陈列着历代玄皇的金身塑像。

此刻，有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站在神像前，仰望着神像。

在苏笏刚刚出生的那年，一场席卷了整个中原的瘟疫夺走了他的大哥苏弦的命，为了生下苏笏，他的母亲温皇后也不幸难产死去，在之后的两年内他的四个皇兄皇姐相继因病去世，而苏笏是在那场瘟疫风暴中唯一活下来的皇子，也许是从出生起就经历了亲人的生离死别，所以才造就了他坚强独立的性格。

现在苏笏早已成年了，二十岁，正是一个男人意气风发的年纪，不同于一般的男人，他出生于皇室，骨子里流着苏家皇室的血，他的父亲是玄皇，母亲温氏皇后是昆吾六族出身，他是纯正的昆吾皇族后代，尤其是在苏雾山病倒之后，苏笏知道他的父亲可能将不久于人世，作为六皇子他就更有理由担负起中兴王族的使命。尽管他胸怀大志，但一切都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赤神大殿以上是皇之高地，是皇族居住之所，从皇之高地下来后，他径直来到了赤神大殿。苏笏几乎每天都要来赤神大殿坐下观望这座赤神神像，每当他觉得心烦意乱的时候，对着神像观望心中冥想一段时间就会好很多，今天也不例外。

如果说，人类建筑学上的鬼神之作是圣城械造工厂，那么黎南帝国盟都的摘星楼必然是至高无上的王者。

早在黎南帝国建国之初，摘星楼就以容纳着“屠戮者联盟政府”、“赤神大殿”和“王之高地”三大部分拔地而起。这座巨型建筑坐西朝东，正面镌刻着巨大的九首白龙标志，那是苏氏皇族的族徽：九首白龙，也就是传说中赤神的化身。

这座九十九层的巨型建筑不同于一般的高亭楼阁，从外表看，摘星楼就像是个外形怪异的巨兽，它的一到四十九层是个六棱高台，类似于城楼建筑，那里是屠戮者联盟政府所在地；其上是占据五层高度的赤神大殿，里面是赤神祝融的巨大神像共逢地；再往上的四十五层就属于皇族专有的居所，因为其巍峨高耸入云，又加之守卫森严，所以又被称之为“皇之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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