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传说

铁心从不知“油子”是什么，也不在乎“油子”是什么，他只是出手救了楼胖子一命，然后通知当地联盟分府抓捕了那些黑商团，随后便同胖子一起来了灌江口镇，一来楼胖子需要解毒养伤，二来铁心也准备在镇里买些补给好准备赶路前往圣城。

铁心本想买完补给接着赶路，但看楼胖子余毒未解，还需要休养，便留下来答应等楼胖子养好伤再分道扬镳，却不知道他已然被这胖油子沾了包赖。

楼胖子见铁心身手了得，身上又钱财颇多，早就动了心思要跟铁心一起去圣城。但铁心还不知道，像楼胖子这样的人，一旦被粘上了，想甩可就难了。

片刻后，门外隐约传来了脚步声，留着紧贴头皮短发的贴身侍卫莱昂走了进来，他腰间别着一把银鞘宝剑，站在门口鞠了一躬后说道：“执政官大人，氤谷的秭归城主拜见。”

阴骸只是点头，眼睛仍然看着手中的书。

随后侍卫就退了出去，又是片刻之后，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踩着桦木地板走上楼的声音响起，门被敲响后再次被推开，披着暗红色斗篷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胳膊间夹着一本厚重的书，又像是账册，一头棕色的短发，嘴角始终漾起神秘的微笑。进门之后先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阴骸大人。”那人微微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配上被刮的一干二净的下巴，简直是彬彬有礼的代名词。

“金子归，许久不见了。”阴骸放下了手里的书，笑着伸出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椅子，示意来人坐下。

“金子归”还是微笑着，那种笑容里透出一种不易察觉的奸诈，与阴骸和善的笑是截然不同的，他脱下斗篷搭到椅背上坐下，像见到了老朋友一样，“上次跟阴骸大人见面还是在联盟圣会上，这次劭扬不请自来，烦请大人见谅。”

那人名叫封劭扬，也算是阴骸的老熟人了，中原氤谷领域的秭归城城主正是此人，封家的二把手，封家金子柜的三掌柜，是黎南帝国最有名的家族财政大臣，凭着自己的“金手指”和一张巧舌如簧的嘴，被道上人们称作“金秭归”，又称“金子归”。

阴骸合上书，从一旁拿起盛着酒的金壶倒了一杯推到对方面前，“听说你家出大事了，你家侄子……”

对方接过酒杯回应道：“死了，我家老二也差点送命，已经三个月了，老二一直在家待着不出门，也不说话，医生说是中邪了，有可能一辈子都……”说这话的时候，封劭扬那张狡猾的脸上居然流露出了失落和伤心，这倒是阴骸所没有想到的。

阴骸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往前坐了坐，双手匍匐在桌面上看着对方，有些神秘兮兮的说道：“你真的相信封劭寒说的话？你也真的相信封一鸣是被人面蝎杀了的？如果这是真的，那岂不是有些骇人听闻吗？”

“谁会希望这是真的呢？但事实就是这样，我家老大特意派人去了一趟万木山，虽然没有找到老三口中的那个玳沃斯人的遗迹，但万木山里的一些村落的确遭受过人面蝎的袭击……除了人面蝎，还有一些类似‘恶魔’的生物……”封劭扬的脸色变得愈加难看，话说到这里他忽然就戛然而止了，然后叹了口气说道：“好了好了，不提这个也罢，不提也罢，只是苦了我大哥，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是想让一鸣那孩子接管氤谷的。”

阴骸给自己到了一杯酒，转口又说道：“你这次来，恐怕不是为了跟我叙家常，金子归，你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说吧，你是不是为北方旱灾的事儿来的？”

封劭扬点了点头，然后脸色忽的一变，由刚刚的悲痛变成了冷漠，然后以一种极其阴沉的口气说道：“大人一语中的，正是因为此事。”

他右手把玩着酒杯，盯着阴骸，“不怕阁下笑话，自从玄皇重病以来，中原早就乱成一团了，现在国库虽然充盈，但各地皆有灾民造反，并有逮人从中作梗想要制造混乱，官粮根本不敢从王域运出，现在大批灾民南下，几乎都要从无限山脉经过，就连我手底下的金子柜存粮也亏空了不少，所以我家老大派我来南方借粮。”

“先前去过云开城雨家，还有罂红城米克洛罗斯家，他们都不肯借粮，您也知道，雨燎原刚刚过世，现在继任家主和继任守护之位尚未定夺，正是焦头烂额之际；而庸邬·米克洛罗斯是当今鹂惗皇后的本家，米克罗洛斯家虽然富可敌国，但一向蔑视穷人，现在怎肯借出自己的粮食来周济穷人呢？”封劭扬皱着眉头喝了口酒，大有忧国忧民的样子，他原本就生得一副狡诈的样子，现在眉头一皱，变得更像一只人面黄鼠狼了。

可阴骸心里却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他打心底里知道封劭扬是什么样的人，他知道面前这个人就是一只老谋深算的黄皮子，精明狡诈的很，谁知道他想打什么鬼主意呢？可阴骸不是那种喜形于色、直言善辩的人，就开口附和道：“是啊，我也知道，现在在中原谁都不好过，今年是冬长年嘛。”

“这么说的话，大人是准允了？”封劭扬眉头一挑。

“谁都知道安托里奥斯是黎南帝国在南方的粮仓，除了我，看来是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帮你了，说个数吧。”阴骸摘下玳瑁眼睛，戴满了翠玉和蓝宝石戒指的左手揉了揉太阳穴。

封劭扬那副奸商的表情又露出来了，他伸出了三根手指头，阴骸看了丝毫没有犹豫就点了点头。前者马上从怀里取出一张卷起来的小卷轴，打开卷轴，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在桌面上平展开来，他把纸张转到了阴骸那边，“借据在下早就准备好了，家主已经签过字了，请阁下过目。”

阴骸咳了一声，拿起笔看也没看就在上面签了字，然后用红印封口，“好了，还有别的事吗？”

封劭扬嘴角上扬，身体向前挪了挪，靠近了之后才悄声对阴骸说道，“阴骸大人，最近整个天下都不太平，请您务必要注意防范，免得遭到恶人的毒手，就像……雨燎原那样……”他又更加小心的说，“在下也是出于好心，圣安托里奥斯原本就是人多口杂的地方，你们这里的局势比起西南郡要复杂的多，身处是非之地，您就不得不防。”

“什么意思。”阴骸的脸上出现了诧异的神情，但这种诧异转瞬即逝。

封劭扬突然站起身，双手撑着办公桌的桌面，声音如低声嘶吼的老人，“您不能只在意一些外域的事情，沉沙传说再诡秘，那终究也只是个传说，可权力纠纷已经在东极大陆上展开了，谁都知道，您是以泽心仁厚出名的执政官，可这天下，从来都是善者不得善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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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封来自西沙固铁家堡的信，信的开头有麒麟样式的印章，寄出时间在三个月前。

桌子旁边的位置上放着刚刚吃饭用的餐具，还每来得及收拾，房间里的窗户开着，风吹动白色纱帘徐徐飘动，阴骸那双锐利的眼睛离开了眼镜的镜片看向了门口，他迅速将信收到了抽屉里，一本装裱古朴的书被他摆在了面前。

父亲，等再回家时，我一定给你看到不一样的铁心。铁心转头望向窗外，如是想到，但望着窗外不知为何一股忧心忡忡涌上心头，这种忧心忡忡伴随着不安，大概他自己还不知道，在雨燎原遇害时起，这种惴惴不安便悄无声息的出现了。

自治城邦圣安托里奥斯，长老高地。

天渐渐变暗了，长老高塔顶楼的房间里亮着孤灯一盏，年老色衰的阴骸坐在书桌旁，戴着一副玳瑁眼睛正在读一封信。

胖子把啃完的鸡骨头也扔进嘴里嚼了起来，顺手又把那半只烧鸡又拿了过去，“你是叫失心来着吧？我记得。”

“对。”铁心犹豫片刻后点点头。

“名字真怪。”

此刻，楼胖子躺在床上啃着烧鸡，满嘴的唾沫和食物残渣横飞的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他应该庆幸坐在自己面前的是好脾气的铁心，因为换做任何一个别的人恐怕都会朝他那张胖脸来上一拳。铁心安静地听着胖子当年如何如何跟师父从野狗嘴里抢饭吃，如何如何在生意场上骗人钱财落荒而逃、绊倒在地磕掉半截门牙。他忽然觉得胖子这个人也挺有趣的，这可能是他离家之后自己交的第一个朋友。

突然，一阵被北风吹开了房间的窗子，打断了楼胖子的话，铁心看到一群寒鸟从窗外远空掠过，心里忽生一片寂然。

楼胖子和铁心是在灌江口镇外的四公酒庐相遇的，当时楼胖子被一伙黑商团困住，铁心正巧抄近路撞见了，便马上捡起一块石头把货头的刀打飞，连同货头也被石头击了出去。楼胖子的命才得以保全下来。

据楼胖子自己所说，他既非官府中人，也非黑市里的商人，就只能算是一个混混，平日里就靠坑蒙拐骗过日子，祖籍在中原盟都，但自幼父母双亡，便早早跟着师父背井离乡来了南方，他和他的师父那种人在江湖上被称为“油子”，即插科打诨、招摇撞骗无所不为，杀人取财也是信手拈来，后来他的师父在大街上窃钱时被捉了个现行，被窃者刚巧是个恶人，竟被那恶人当场打死。从那之后，楼胖子便成了独行侠，据他所说，那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儿了。

“额……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是……”

“小爷我大名大楼，小名小楼，熟悉的人都叫我老楼或者楼胖子，你叫我楼哥就可以了。”胖子的嘴像个粉碎机，半截鸡骨头刚入口瞬间就咽了下去。

“你大爷！”胖子似乎觉得铁心在骂他，但一想又不是那么回事，便咧嘴一笑，“大……小爷我今年二十一岁，本来年龄这种隐私是不能轻易告诉别人的，但看在你救了我的份儿上……”

“啊……你才比我大两岁啊……”铁心直瞪着眼，冒着一头的傻气。

“好的老楼。”铁心有些茫然。

“谢谢。”胖子一本正经。

“不客气老楼。”

灌江口镇，驿站。

“好，好啊。”胖子恶狠狠地啃了口鸡腿，沾满油花的手用力地拍着铁心的肩膀，“好个俊朗的年轻人，从前大爷我最烦你们这些长相秀气的娘娘腔，现在看来也并不是所有长相秀气的都是娘娘腔嘛！好啊，后生可畏啊！”

铁心也不清楚胖子是在夸他还是在贬他，就只能默默点头，看着这个身宽体胖的家伙躺在床上啃鸡腿，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只巨大的肥猫四敞八仰的画面，“从昨天开始你就一口一个你大爷你大爷的，你究竟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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