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传说

“二哥我错了我错了……您是水鬼的大当家，论舞刀弄枪小弟不是您的对手！”雨化形连忙求饶。

“滚。”雨化仲将雨化形甩到地上，后者摔了一个屁股开裂，马上灰溜溜的逃走了。从始至终，铁心都只喝着酒看着这兄弟二人的举动，直到雨化形离开后他才把酒囊放下。雨化仲慢慢收起短刀，走到凉亭下坐到了铁心的对面石凳上。

“仲哥，心里很难过吧……”

“对了，之前听伯母说你人尚在圣城，怎么突然回来了。”铁心疑惑不解。

雨化仲重新抬起头，脸又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一直以来我手下的‘水鬼’都分布在南郡各地，当时我的确是在圣安托里奥斯，以秘密身份潜伏在那里，但我收到了一封信。”

“一封信？”私生子脸色一变。

雨化仲点点头，“寄信人说父亲会在两天之内遇害，让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这么说，那个寄信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你是唯一一个发现刺客逃走路线的人，听母亲说你也看穿了对方的杀人手法，当时你和我的母亲都在场，关于那个刺客……跟我说说吧。”

“那个刺客的暗杀方式……我只在书里看到过……”铁心额头忽生冷汗，“我知道有种刺客用的杀人步法名为‘影月步’，受训者从弱冠年岁起便被跟野兽关在几乎全部封闭的囚室内，只留有一扇透气小窗，且受训者身负枷脚镣，囚室天花板上吊满竹刺得以练出，唯有抓住竹刺吊在半空才能躲过野兽的袭击，当夜晚降临，月光透过小窗进来，野兽在地上的影子来来去去……是对受训者最大的心理折磨。”

“最后能够活下来的受训者，能够在黑夜中避影而行、潜风移动，步法诡异，也就是‘影月步’名字的由来。”雨化仲接着铁心的话娓娓道来。

“一个使用蝴蝶镖的刺客，擅长影月步，还能使用神之力……”铁心喃喃道，“我从没想到，魄法居然真的存在。”

“是九尸门麾下的冷月组织。”雨化仲的身体忽然变得紧绷了起来，就像听到老鼠窸窣声的老猫。

“那是什么？”铁心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名字。

“相信我，你不会愿意知道那是什么，这世上没多一个了解他们的人，就可能又多一个被他们盯上的猎物。”雨化仲似乎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于是马上转变了话锋：“你刚才提到了‘神之力’，你真的觉得刺客会使用所谓的神之力吗？”

“能控制风，让其变为杀人的阴流，我只能认为是神之力才能办到的。”铁心笃定的说，却马上又否定了，“我知道那叫魄法，只有魄法能控制自然之力，魄法一直以来都被称为神之力，但应该只有神祠中的神使才能使用啊。”

“哼，会用魄法的可不止传说中的神使，古代九黎人就利用血祭的方法来从神那里窃取魄法的力量，还有玳渥斯人，而且现如今能使用魄法的人，已不在少数。”雨化仲抬头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耳中聆听着细微的风声。

“玳渥斯人……恶魔部族……”铁心低声喃喃道。

“魄法……这种力量不该出现在这世上，那压根就不是神之力，而是恶魔之力，”雨化仲咬牙切齿，瘦削的脸庞变得狰狞异常，“我的大哥，雨化麟……就是被这种力量杀死的，现在我的父亲也……”

“难道杀害雨化麟的凶手和杀害世伯的是……”铁心目瞪口呆，原本他还有些醉酒，但听到雨化仲的话后他马上就清醒了。

“嗯。”雨化仲双拳紧握，“这就是我为什么要主动加入水鬼组织的原因，我的大哥因为调查了那个组织而死……”

藏在铁心脑海中的迷雾忽然被驱散了一部分，一直以来他都不清楚曾经雨家少主的死因，但他没想到雨化麟的死背后居然还隐藏了这么多。“那个……仲哥，我此行离开西沙固就是要前往圣城，如果你还回圣城的话，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一定要找我。”话刚说出口铁心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有些不自量力。

突然，雨化仲单手搭在了铁心肩膀上，冷冷的说，“谢了，你能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但我所背负的，跟你所背负的，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所以今晚的谈话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还是那句话，铁心，你是局外人，你只需要好好活着，如果你准备去圣城，尽快出发吧。”

又是那种心被冰霜覆盖的感觉，铁心默默低下头。好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被冷落。但有时他还是不明白，自己并非害人虫，也一直怀着善良之心去对待别人，但为什么就没有人去怀着善良之心对待自己呢？

雨化仲把手从铁心肩上拿开站起身，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竹林里传来沙沙响声，有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忽然传出：“老大，雨化形带来的两万军在城外大营开始活动了，正以保护家族高层的名义分成小股的分支列队从南门和东门进入城关，现在一共有十六支列队共四百二十六人已经活动到了王府周围的干道上。”

“知道了。”雨化仲站起身，“如果他敢做出悖逆举动，先把他的双脚废掉，然后捉他来泰光阁。”

“明白。”那人喘息了一下，随后竹林内传来了微弱的摩擦声，继而马上消失了。

雨化仲侧身回头看向铁心，才发现那个落寞的少年已经独自一人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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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生子双拳紧握，沉默片刻后试着说道：“仲哥，雨化形虽然混蛋，但他话粗理不粗，世伯遇难的消息就马上就会通过公讯传开……现下你们家族必须要选出新的家主，就算不能马上选家主，也必须要选出一人来代理家主。”

“这个道理我何尝不明白。我们大哥死的早，老三那混蛋一直想僭越居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我又有不得已的原因不能继任家主之位。”雨化仲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似乎有些焦虑。

雨化仲呼出一阵鼻息，“铁心，你要知道，虽然你的堂姐铁白梅是我家大嫂，但我的大哥已去，他们二人未有夫妻之实，加上你是铁家的私生子，我们也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亲家，你始终是这次事件中的局外人，你说呢？”

在铁心跟雨化仲相识的这几天里，这是他听雨化仲说话最多的一次，但雨化仲的话让他有些心里毛毛的难受。他只点头，没有吭声。不过他又一想，雨化仲能说出这样的话也在情理之中，雨化仲做为雨家情报组织“水鬼”的首领，平日里就以冷酷少言著称，此刻面对这样多话的雨化仲，铁心不知该觉得庆幸还是不幸。他还是觉得雨化仲的话怪怪的，让自己很难受。

“人们常说‘旁观者清’，你作为局外人，你怎么看待我父亲遇害这件事。”雨化仲再次开口。

铁心已经三天没合眼了，满脑子都是当时追逐刺客的场景，他追悔莫及，始终觉得是自己动了妇人之仁才让刺客逃走。一时间，冷风萧瑟，让他的心情变得更加沉沦。

“化形兄，你躲在那里干嘛呢。”铁心灌了一口酒朝右边望去，拿酒囊的手还缠着绷带。

有个黑影从右侧的树下走了出来，同样的丧服，但因丧服下还穿着沉重的甲胄，所以一走路便带起微弱的风。来人生得一张清秀面孔，与镇南王长相不尽相同，铁心借着晦明的光看着那张脸，觉得倒真有上官夫人的几分神韵，之前在席扎城的相遇还没有这种感觉，这样的长相，与他那身沉重的铠甲似乎风马不相及。

“嗯。”雨化仲脸色阴沉，如此下去甚至可能会僵化成一张僵尸脸，他拍拍衣摆上的灰尘，原本挺拔如松的腰杆塌成了驼背状，“那个……不好意思，这两天因为父亲的事情太忙了，没有照顾到你，还有我那跋扈的弟弟，真是失礼了。”

“哪里的话，我区区一介私生子，你们雨家能让我留宿在此，已经感激不尽了，至于雨化形……在席扎城我也失手打了他，事情最初还是我的不是。”铁心连连摆手。

“都是些老不死在说些没用的废话，待在那里只会浪费时间，交给母亲足够了，老二你也这么想吧。”雨化形摊了摊手，“要我说，现在父亲也已经不在了，快点选出下一任家主和守护继任者才是重中之重，多说无益。”

雨化仲阴沉着脸大步走来一把抓起雨化形的衣领，将他险些整个人提了起来，后者还未来得及拔剑，便被雨化仲手中的短刀抵在了雨化形喉上，“再敢放肆，我便杀了你。”说这话的时候，铁心明显看到雨化仲的眼睛在喷火，但整张脸如同冰封般并无变化。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雨家不欢迎你。”雨化形悻悻的说道，清秀的脸马上扭成一团，其中包含着厌恶、谨慎和一丝畏惧，嘴里马上又蹦出了“私生子”这三个字。

“父亲刚过世就挑矛盾，成何体统！”雨化仲的声音如入夜惊雷，两秒钟后他便从凉亭的另一边出现。

做为西南郡守，同时也作为黎南帝国的分封王，雨燎原的遇难是极为重大的事，一般情况下，王爵的生老病死完全不需要通过联盟政府，而是直接上报玄皇，于是在雨燎原后，消息直接传到盟都。据说，玄皇苏雾山得知雨燎原遇害身亡的消息时正于王之高地忙碌于财政预算，听罢他大呼一声哀哉痛哉，后便忽昏厥在地。

葬礼在镇南王府举行，云开城上下一片素衣白缟，全城人都为镇南王雨燎原披麻戴孝、如丧考妣。做为世侄，铁心自然也穿上了孝服。从天刚擦黑开始，雨家人就在泰光阁进行家族会议，铁心自知自己是外人，便拿了酒囊来了王府的花园的凉亭独自喝酒。

铁心望向雨化仲，想要开口却没有出声，只好仰头又灌了一口酒。

“老二？你不是应该带着你的部下保护那些老不死的吗？现在出来是什么意思。”雨化形毫不客气，说话的同时他双手放在身体两侧，右手不自觉的摸到了自己的腰间长剑上。

“那你从席扎带来的两万军，是来作甚？”雨化仲面若冰霜，与他鹰顾狼视的瘦削脸庞似乎相得益彰。

花园里静悄悄的，安静的有些不像话。但在铁心的认知当中，一个人死后升天之际就该在这种静谧的夜晚，就像过年时神祠中神官念的悼词一样：吾等生来为三千尘土，死后亦复为尘土，升魂之刻只需燃灯七盏、一个静谧出魂之夜罢了。

雨燎原是在前日去世，他带着生前的一身荣誉，死在了自己房间的床榻上。

铁心还清楚地记得，雨燎原在遇难当时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蝴蝶镖击中后心和左臂，毒镖被阴流附着，力道非常之大，在接触到这个中年人身体的一刻便猛然撕裂了他坚实的肌肉组织，毒素瞬间侵入血液，又在半刻间侵入五脏六腑，等王府的医官赶来时已然回天乏术了。虽然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但雨燎原凭着强壮的身体和超人的意志，竟坚持了四个时辰才毒发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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