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来自万木山深处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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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您在诋毁我的信仰。”桑布克虽然满口的崇高信仰,但他的动作和表情早已出卖了他,那种世人皆有的贪婪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不过您说的对,没有钱,我们拿什么来为神灵修筑庙宇神祠呢?”说这话时他用手掂量着金元的重量,心算着金元的数量,加上之前得到的预付金,大概可以在山外的平原上买一个农场了,正好让他安度晚年。他心里如是想到。

“那就出发吧。”中年人瞟了他一眼,马上转头冲溪流上游吹了个口哨,用以呼唤他的侄子封一鸣回来。

桑布克黝黑粗糙的脸抽动了一下,从腰后取出烟袋锅子,从装金元的钱袋里取出一撮烟草塞进烟袋锅子里,用火石点上后坐到封邵寒身边,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在我们克里苏帝国,每个凶神的子民都相信千年之前发生的那段历史,那段不被大多数东极人承认的事实。那段历史所留下的恶果,是真实到深入骨髓的恐惧,万木山便被牵涉其中,因为这里在千年之前曾是古战场。”

封邵寒耸耸肩,没有说话。他从不相信那些凶神信徒口中荒谬的谣言,他曾去过世界最东边的黑美人群岛、最南边的西极大陆南凉之地,也曾抵达过最西边的西极大陆菲尔斯沃夫高原,还有最北边的冻海之滨,他从未见过那些只存在于史书中的怪志神鬼。他现在只想尽快回到氤谷,完成贷款工作,还有把自己的侄子还给自己的大哥。

“是恶魔部族,那些恶鬼般的家伙曾在万木山生存过,在千年之前,这里曾是他们的殖民地,当时万木山中有无数散落的村子,当殖民者们到来之际,全部没烧成了灰烬,堙没在了这片原始的丛林之中,万劫不复。”老人狠狠地抽了口烟。

“沉沙传说根本不存在,恶魔部族的存在更是一个笑话。”封邵寒斩钉截铁的说。

“我知道您不会相信,您大概没有见过那些徘徊于深林幽暗之处的恶鬼,他们双眼冒着兽类的光,穿着残破的铁甲,手拿断剑残矛,更可怕的是……它们其中有的已经没了脑袋,但仍旧可以奔跑。”桑布克整个人像是丢了魂那样,他就这么面色阴沉的看着封邵寒,伴着刚刚暗下来的天色,他手里的烟袋锅子随着他年迈的手在颤抖,不时抖落出几颗颤抖的火星子。

封邵寒看着看着桑布克这反常的状态,心里居然掠过一丝寒意,他不安的站起身,朝着小孩子离去的方向望去,“你的孙子,怎么还没回来?”

“现在您也开始害怕那些恶鬼出现了是吗?”桑布克耷拉着眼皮,慢悠悠的吐出一口眼圈,“放心吧,我的老爷,这里是‘边缘地带’,如果想遇到那些恶鬼,恐怕还要等我们走的再深一点才行。”

老人话刚说完的那一刻,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了一声惊叫,二人都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惊叫声很短,听起来不像是人的声音,因为太过凄厉,如果是人的话除非是受到了生死不如的折磨才会发出这种声音。尽管如此,封邵寒还是条件反射般的握紧了剑柄,很快手心便出汗了。

“那是什么声音。”受到惊吓的中年人直勾勾的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有可能是鸟,或是别的什么野兽。”桑布克就显得比封邵寒要冷静的多,但这份冷静怕是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四周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山野林间开始出现若有若无的薄雾,白色怨魂一样萦绕在幽深的原始森林中,夕阳的余晖透过斑驳的树影只留下淡淡的的光斑,湿热的风穿过密林,伴随着鸟兽群飞,声音如泣如诉,此刻这些声音在封劭寒的耳中仿佛放大了一千倍。

“这是……节肢动物发出的叫声。”桑布克面如土色。

“节肢动物?”封邵寒疑惑不解,且惊慌之色愈加明显。

呼吸之间,那声音戛然而止,令人窒息的一刻钟,封劭寒忽然看到桑布克的身子在颤抖,疑惑之余,就看到桑布克肩膀上落了一摊近乎透明的粘稠液体,带着浓重的腥臭味,封劭寒下意识地抬头朝上望去,只见树冠之上黑影斑驳、交错复杂,什么都看不到,仔细观察了许久之后,他看到了自己人生中最恐怖的场景。

他看到了两颗如灯笼般大小、正在冒着血光的什么东西,像是来自某个蛰伏在树冠至上的庞然大物,那个东西也不知树上多久了,封劭寒咬了咬牙,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全身的肌肉触电般的紧绷了起来。而就在他全身紧绷的时候,他身边的桑布克老爷子已经跑出去五十多米了。

就在此时,天突然就完全黑了下来。

“啊呀!”他条件反射的大吼并后退了十几步,猛然拔出腰间的长剑,昏暗中闪过一道白光。他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那东西大概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开始从望天树的树冠上爬下来,封劭寒听到到六人环抱粗的树躯开始发生了猛烈的颤抖,这足以说明了拿东西的身躯有多么巨大,而他自己的胜算将有多么渺小,所以他二话没说,随便找了个方向狼狈鼠窜而去。

昏暗之中,封劭寒本想跟着桑布克逃走,但那个老家伙早已经跑没了影。他开始像没头苍蝇般的四处乱窜,刚跑出去没多远,四面八方的藤蔓和树根便挡住了他的去路,身后爆发出了一阵树枝藤条绷断的声音,他回头一望,就看到一只黑色如井口般大小的节肢动物从望天树上落了下来。

“我的赤神呐!是人面蝎……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说着他无数次的挥剑劈断身前拦路的树藤荆棘,挣扎着想要冲进豁口,全身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就在这时,那巨大的东西似乎已经追了上来,封邵寒刚要钻进那个被砍出来的豁口,突然就听到了封一鸣的声音。

“叔……”

那声音极其微弱,但他还是听到了,也不知为何,就在封一鸣的声音响起后,那只人面蝎的行动突然戛然而止,那个庞然大物的肢体摩擦着泥沼地面发出窸窣声,不安的气氛愈加高涨。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借着那畜生眼里的血光,封邵寒咬着牙看到它的眼睛上方插着一把剑,那是一把在剑镗处镂刻着双剑交错于一朵氤花图纹之后的银质长剑,那正图纹是封家的家徽,那把长剑只被他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封一鸣的佩剑,只有家族少主才能拥有的。

“叔……救救我……”封一鸣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在哪儿?!!”封邵寒大着胆子吼了一声,就又听到了人面蝎口中发出的低吼声,但他看到了那个趴在人面蝎背上的人影,正用手死死的握着银质长剑的剑柄,像握着救命稻草。

话音未落,人面蝎已经捕捉到了那个在自己身上传来的声音,一根又细又长的尾钩如闪电霹雳般出击,随后便是肉体被刺穿的声音,不等封邵寒发出惊叫,人面蝎的尾刺便拉扯着封一鸣的身体挥舞到半空之中,又是一声震慑人心的肉体撕裂声,那个少年的身子被活活撕碎,五脏六腑伴着浓郁的黑血泼洒出来,伴着金属嗡鸣声,银质长剑不偏不倚的落到了封邵寒面前。

连同肚腹已经不复存在、胸腔骨暴露无遗的封一鸣。

人面蝎口中伸出一根细长如管子的东西,开始扎进封一鸣的残躯贪婪的饮啜着。电光火石之间,封一鸣的身体猛地一震,右手猛然抓住了封邵寒的手腕,这个可怜的少年居然还没有死!

恐惧如瘟疫般爬满了封劭寒的全身,他拿起插在泥地上的银质长剑,连砍了两刀才把那只死死攥住自己的血手砍掉,随后他连滚带爬的钻入豁口,惶然逃走,每跑一步都差点跌倒,他内心绝望惶恐,之前的沉稳的老派作风荡然无存。

也不知逃出去多久,封劭寒觉得身后的人面蝎不会再追上来了,这才扶着一旁的树停了下来,他的衣服在逃命时被荆棘划破变得破烂不堪,他的全身也被划了无数道口子,鲜血直流,但他也顾不得这些了,因为他又累又惊,停下之后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倒在了树下,刚一躺下,后脑勺就被身后的硬邦邦的树干磕到了,疼得他连忙捂住了后脑勺。

“可怜我封劭寒一世英名,这次可给封家金子柜丢了大脸了,连自己的侄子都没能保住。”封劭寒顺势一想,开始考虑自己还要不要回氤谷,如果他带着封一鸣的死讯回到氤谷,会不会就此被自己的大哥报复……但就在这时,骂骂咧咧的他捂着脑袋顺势回头望去,他本以为自己正靠着一棵树,但看过之后他就愣住了,封劭寒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竟然看到了一个人!他靠着的竟然是一个人!

但仔细看了之后,再结合刚才触碰的感觉,封劭寒才明白那是个石人雕像,心里的紧张这才减了一半,他狼狈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凑近了去看那座石人雕像,雕像足足有两米多高,是个面目狰狞的男性形象,石像双脚分立,双手高举,动作有些奇怪。尽管上面长满了苔藓,石像表现也被侵蚀的面目全非,但封劭寒仍能看出这石人的装扮并非中原的风格,甚至都不是东极大陆任何一个民族的风格。

他握紧了手里的银柄长刀,朝石人后的方向望去,就看到那是一片林中的开阔地,一路走来的沼泽在那里消失。

空地间古柏森严环绕,遍地怪石,蕨草之间妖雾流动,但封劭寒目光所到之处已经是极限,根本看不清空地上的情形,就在这时,天上乌云流动,月光带着朦胧的光晕出现,使得空地笼罩在了一片氤氲之中,封劭寒这才看到那居然是一片建筑物的废墟,其中遍地是腐化几近消毁的残垣断壁,已经看不出其建筑风格。

怀着十二分的小心,封劭寒踉踉跄跄的走进了空地,刚一进去脚下马上生出一阵阴风,他心中一惊,以为是刚刚的人面蝎追上来了,顺势扑倒在了地上,过了半天才虚惊一场的爬了起来。

他继续朝空地中走去,不知什么鸟的叫声在远处的深林中传来,声音凄厉如杜鹃啼血,封劭寒经过了很多与之前一样的石人雕像,都横七竖八的倒在废墟之间,走了足有半刻钟,他才看到月光下一座黑漆漆的什么东西出现在了视野之中,无比巨大,像一只巨兽盘卧在空地的中央。

那应该是一座神明祭坛的遗迹,但比起那些早就被水流和风力侵蚀了的建筑,这座祭坛保存的还算完好,封劭寒小心翼翼的寻摸了过去,他能看得出来,这座神坛的建造风格并非来自昆吾人的赤神,也非九黎人的凶神,赤神和凶神的神坛多以黄石和青石为建筑材料,而这个巨大的神坛竟然是黑色石头建造的,封劭寒年轻时去过西极大陆,这种黑色的石料叫做黑曜石,其石矿只有在西极大陆才有。

“难道……这真是恶魔部族的遗迹?”封劭寒从风化的石阶上捡起一块碎化的黑曜石,拿在手中看了好一会儿,“恶魔部族……这不可能,但那人面蝎……没道理啊,那么大的人面蝎怎么会出现在万木山呢?那也是西极大陆的生物啊……”

这个中年人抱着脑袋在祭坛的台阶上想了好久,他的脑子里乱作了一团麻线,一些从来不敢想象的传说故事全部涌了进来,他从小听了很多关于恶魔部族和沉沙之地的传说,尽管他对这种不符实际的传说持有半信半疑的状态,但如今类似恶魔部族存在过的遗迹就在眼前,加上之前桑布克的那番话,一瞬间他觉得毛骨悚然到了极致。

渐渐地,一股沉重的压迫感涌上了他的心头,传说中西沙固沉有轮回水晶石的环阳谷,传说中他开始怀疑自己活着的真实性,于是他下意识的去看自己被封一鸣死前抓住的右手,看着那斑驳的血手印,以及指甲留下的划痕,心中打了一个激灵,有了一个自己不敢相信的判断。

封劭寒一路逃过来方向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抬眼望去,看到黑暗中一个人影朝着自己走了过来,那个人影的胸腹是空的,暴露着一根根残缺的腔骨,他开始确信自己心中的那个判断,那个人影越来越近,封劭寒看着那人身上若隐若现的毒斑,死死抓住手中的银柄长刀,咬着牙吞了口口水,他知道,那是封一鸣,他回来了。

与此同时,他的右侧方也响起了鞋子踩在泥地上的声音,他迅速看去,结果又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的身形异常佝偻,像是个孱弱的老人,但是他没有脑袋,走路缓慢。再仔细看去,无首人影身边还站着一个半大的孩子。

孩子光着屁股,脑袋只剩了半个。

“炼金巫灵……恶魔部族的炼金巫灵,能让死人变成行尸走肉的炼金巫灵!沉沙传说是真的!!”封劭寒顿觉毛骨悚然,口中不自觉的吐出了这些话,一个字比一个字振聋发聩,他举起了长刀,而对面的封一鸣已经朝他冲了过来。带着赫赫的阴风。

作者 孟鱼头 说:封家老二带着侄子离家千里,归途路经克里苏帝国的万木山,却遇见了此生前所未见的骇人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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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这一路上我们能平安无事,凶神保佑。”老爷子又闭上眼睛开始低声祈祷。

“来的路上,听说万木山里有恶鬼出没,是真的吗。”封邵寒见还需要等待一段时间,便找了棵望天树在隆起的树根上坐了下来。

“那孩子,是第一次跟我出远门。”封劭寒有些释然的叹息道。

“老爷,原本我不该多说的。”桑布克老爷子脸色一沉,“你们走的这条路,十分危险,那位公子年轻气盛,您就不怕路上出什么意外……”

中年人仍旧愁眉不展,“谁说不是呢,家主执意要我带她出来,我也没办法。”

“是啊,感觉脚底已经被那些该死的吸血虫咬了很多口了,不过听说被水蛭吸血能让人保持清醒,所以这样也不赖。”封邵寒无奈的笑着,不自然的抬起被污泥包裹的鹿皮靴,一张国字脸上露出两个酒窝,笑的很疲惫,他整个人都显得很疲惫。

封劭寒穿着宽松的高腰绸子长裤,扎着黑色蛇皮腰带,上身是半长袖的白色短衫,留着贴合头皮的短发,两鬓有些斑白,加上腰间那柄银色的长剑,这些足以表达了他贵族的身份。

“您的侄子呢,那位高贵的公子?”桑布克左右张望,只是一个转身的时间,那位成年的贵族少年就不知何时消失了在了他的视线中。

“您的侄子大概走的太远了,必须让他尽快回来。这可不是您家里的私人花园。”桑布克见封一鸣久久不归,也看到了封邵寒脸上的顾虑,马上使唤他的小孙子桑卓青去找封一鸣。

桑卓青是个半大孩子,但常年跟随爷爷进入万木山外围打猎,对这里的路熟悉的很,听到爷爷的话,他便屁颠屁颠的朝溪流的上游找封一鸣去了。

“这里是凶神的领地,一切都要看神的旨意。神安排那里是最危险的深林,就一定有神的理由的。”桑布克右手贴胸,虔诚的喃喃道。

“可惜我不信凶神,但即使是神也需要钱,你说是吧。”中年人扬起下巴,从腰间掏出钱袋扔给了桑布克,那是满满一袋的金元。

“他去上游取水了,那孩子从小娇生惯养的,嫌这里的水不干净。”封邵寒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右侧方。

“这样啊。”桑布克转身拄着手杖走了几步,慢慢抬头望着树盖缝隙间暴露的天空,“天就快黑了,依我看,还是在溪边住一晚再赶路吧。”

被桑布克这么一呼喊,原本还在溪水里摸鱼的十岁男孩便灰溜溜的爬上了岸,很不情愿的套上湿漉漉的麻衫,嘴里还在低声嘀咕着什么,水顺着裤腿流下,浸湿了脚下的泥地。

桑布克所站的那块溪边泥地上生满了无数沼泽植物,浓密到淹没了他的脚踝,他回头对身边那位瘦高的中年人笑了笑,“双脚被这些滑腻腻的蕨草包裹可称不上什么好感觉,对吧,高贵的老爷。”

“不行,我们必须尽快穿过这万木山,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进入冬长年,要在那之前赶回黎南帝国。”中年人不容辩解,随手碾死一只不知名的飞虫,原本的疲惫的脸上眉头更皱了。

“这个……”桑布克双手扶着手杖,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那张老脸皱成了一团,“前面是万木山最密的林子,就连我,也只在二十年前进去过,在那里面走夜路,我也不敢保证会不会迷路。”

封邵寒活动了一下腰带,“怎么?万木山最有经验的老猎户,也有惧怕森林的时候吗?”

苍老而陈腐的树干上,无数半枯半荣的树藤纠缠在其上,一条两尺长的金环蛇蛰伏在树藤中,它已经死了,尸体已然变为化石般的灰色,黑色的蛇瞳还朝着树干之上的方向望着。

那团微小、冷血且死气沉沉的黑色眼瞳中映出了几个人的影子,在光线昏暗的密林中摇曳不定。

“卓青!卓青!!你这混小子给我滚上来!”六十二岁的桑布克弓着身子,气愤的吹着胡子,鹰爪般的手指紧握手杖,用力的敲着泥地。这个老人身上罩着破烂不堪的粗藤织衣,就像一只被渔网缠身的大泥鳅,但精瘦身躯上萎缩的肌肉还清晰可见,能够想象他年轻时是多么强壮精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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