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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德侯府的所有人都以为陈王宋瑕太过温柔，太过清秀。可是他却知道陈王并非表面那般，他谋略深远，手段也狠，这才是乱世里的帝王。
崔御坐在石桌上，端起菊花酒慢慢的喝着，一旁的丫头端着几碟子素糕，都端了半个时辰了，可是她们却一动也不敢动。
一个小厮迈着小步跑过来，凑到崔御的耳边了说了句什么，崔御神色一边，立刻放下酒杯去了后园。
宋瑕弯身扶他起身，睨了一眼身旁的黄菊花，手指抚摸着腰间的和田玉，沉默了半晌，将那玉佩交到崔御的手上，“他便是不遗失，那兵术也不会在他手上，你不必押他去长安，只要把这玉给他，他就知道该去哪里。”
崔御接下那玉佩，宋瑕缓缓的走在曲曲折折的小路上，淡淡道：“听说，你前些日子刺花了户部尚书女儿的脸？”
崔御微微向前，恭敬道：“当时并不知她是户部尚书遗失的女儿，已经向户部尚书递了书信，并登门拜访赔了罪。”
宋瑕转身，直直的着崔御，他虽不及崔御年岁大，可是却常年处在深宫，这真假自是一看便明白。宋瑕脸色依旧温和，只是语气冷了些，“户部尚书这个女儿是当年嫡妻遗失的爱女，你虽是无心，可是终究是错伤了她。”
不近女色……不近女色到伤人？宋瑕扯了扯唇角，眸底闪过一丝冷笑。
崔御低低的应了一声，留宋瑕在归德侯府过重阳节。宋瑕温和一笑，“不过是路过登州，顺道过来看看你，你无需特意伺候。”
崔御同他在院子里走了走，便恭敬的送他出府。他是归德侯府的嫡孙，世人都说他是陈王的朋友知己，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人一辈子都不会有朋友，也不会有在意的人，他的心里只有北周的江山。
崔御坐在庭院中，几个年老的郎中提着木箱子从祖父的房间里出来，见到崔御，便恭敬的躬了躬身。
崔御睨了他们一眼，“祖父可好些了？”
“脉象平稳了些，就是年老……”一个郎中说了一半儿，就被另一个郎中捂住了嘴，“崔公子，我们留了个丫头在这儿，那丫头自幼跟着我们研习医术，有她守着，您大可放心。”
丫头？崔御眼风瞥向末首，看到一个身穿素粉襦裙的少女，手里提了一个木药箱。
他看着她，脑中就浮现出一个剪影，穿着素粉襦裙的女侍医调换了吴玉萱的汤药。
女侍医……
如今跟前这个其貌不扬，被人不放在眼里的小丫头竟成了宫里的女侍医么？他不知这丫头怎么进的宫，可是却清楚的记得，宋瑕将她的一家十八口当着她的面儿斩杀，猩红溅在她的脸上。
她换了吴玉萱的汤药，可是到头来却赔上了亲人的性命，十八条命换一条，是幸还是劫？是谁的幸，又是谁的劫？
吴玉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可是却被调换了汤药而死，而她的皇帝夫君却在一日内封了两位皇后，连她的殡礼都没去。可是殡礼结束后却连斩女侍医的一家十八口……
说这些是梦，可是又太过真实，真实的像是发生过一般。
崔御看着那小丫头，淡淡道：“去吧，祖父若是出了差池，你家的十八口活不过明天。”
他望着那丫头急匆匆的步伐，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黄菊花，想起立在菊花丛中的宋瑕，崔御揉了揉眉心。
登州的重阳节冷清，长安这边儿却是热闹的紧。
朱京华提着裙角，气喘吁吁的登着台阶，紧紧的跟在吴玉萱的身后。吴玉萱将绎囊里的茱萸塞了塞，挪着短腿儿往山顶处爬。听闻茱萸系在胳膊上，然后登山望远，就可以消除灾厄。
陈孟昭成了长安部尉，长安又是皇亲贵戚聚集地，治理起来却是十分难。他任职一月后，就将禁令法纪重新整顿，并差人将十余根五色棒悬挂在衙门口，以显警戒。谁知皇帝宠臣的妹夫竟违禁还打伤了伢差。陈嵩知道后，忙差人去说陈孟昭，让陈孟昭睁一只闭一只眼。
可是陈孟昭却毫不客气，严词厉行的直接处死了那人。
这事一出，长安的豪官贵戚竟收敛了性子，陈嵩本是拉着脸的，见到如此，也就认同了陈孟昭的做法。
陈孟昭由此在长安的生威更大了，那些京里的官员时不时的就请他去，问这个兵令，那个法纪的。这重阳节想必是没工夫插茱萸登高的。吴玉萱往另一根胳膊上也挂了一个茱萸香囊，索性连他的份儿也一起消了。
等回去后，陈孟昭竟还是没有回来，吴玉萱坐在秋千上玩儿，再不然就是和陈孟纯一起去街上看戏。
这刚要出去，却被卫媛拉住了。因为曾照料过陈孟昭的起居，这长安城里便传出了卫姨娘心善慈悲云云的话。说着说着，人们就信了，就连在府里，应氏对她的态度都恭敬了不少。
卫媛本是不能出府的，陈嵩将她抬了贵妾，还特意许她以陈孟昭三娘的身份出去，长安的贵妇们以前就跟卫媛玩儿的好，如今卫媛重出山，不到半日的光景，就熟络起来。吴玉萱看着她，脸色莹润，也稳重了不少。这般下去，想必仇氏那交际的手段也就没什么值的吹嘘的了。
卫媛说带她去魏阁老那里去吃酒，吴玉萱想起上次在礼部尚书那里，忙挥手无奈的摇了摇头。
上次朱夫人和潘太师的夫人见到陈孟昭牵着她的手，就以为两人感情好。刚去时还拿她当县主敬着，可是吃了几杯水酒后，那就直接拉着她的手，问陈孟昭的八字，喜好。
吴玉萱本就吃饭慢，被这帮人东问一句西问一句，一顿饭下来光是回答有关陈孟昭的问题了，一口米都未进，小肚皮饿的扁塌塌的。
卫媛在另一边也被围着问的东倒西歪的，只是卫媛有个爱乱说的毛病，单说陈孟昭的八字，在长安城里就流传出三种说法，还都是从卫媛这张嘴里传出来的。
如今魏阁老的夫人又请吃酒，她才不要去。一个个的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孟昭也，她肚子饿饿的，耳朵也磨了茧子，她才不要去。
到了晚膳时，老侯爷伸手揉着她的头问她为何不去魏阁老那里去吃酒，
吴玉萱放下手中的汤匙，含糊不清道：“去了，连口水都喝不成，全是问大公子生辰八字的，还有的竟然问我大公子的起居习惯，我又不是他夫人，我怎么知道他的起床习惯？！”
老侯爷听了一口茶就喷了出来，笑道：“你啊……真是……”
吴玉萱笑了笑，便低下头吃白饭。
老侯爷一边给她夹菜，一边道：“孟昭的妻，老夫可是早就给他定下了。日后有谁问你，你就说老夫已经做主定下了。”
吴玉萱点了点头，这下总归好了，这样至少耳朵能清静清静了。
卫媛出门也是这么说，这渐渐的长安城那些适龄的姑娘就都嫁出去了。
兜兜转转的，池塘里的荷叶变的枯黄了，桌上秋季的时令蔬菜也换成了冬日的根茎类膳汤。吴玉萱趴在软榻上，一边吃着蜂蜜柚子，一边翻着戏本子。
正看的认真，就见朱京华走进来说大公子来了。
吴玉萱掀开毯子，忙穿上鞋，站的笔直笔直的，他前些日为了追查刺杀金城郡刺史的韩岁，一路追查到了灵州，说到后日才回来，怎么今儿个就来了？
陈孟昭看着她嘴边沾的蜂蜜，抬手给她擦了擦，“可有好好练琴？我给你的三个谱子，练好了几个？”
吴玉萱抿了抿春，羞嚇的垂下了头，伸了半天伸出来半个手指头，三首曲子……只练了半首。
“大公子若是后日回来，我就练好一整首了。”吴玉萱看着他的下巴，低低的咕哝了一句。
“呵~你这戏本子才翻了三页，就是到了后日，也轮不到那半首曲子。”陈孟昭看着她的脸，打趣她一句。
吴玉萱正要反驳，却见他抬手将一只海棠花玉簪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她直直的看着他，一个小姑娘，其实还没到带簪子插步摇的年纪。但是他送她便喜欢，她笑着摸了摸那簪子，拉着他的衣袖，笑道：“听说你追韩岁追到了灵州，灵州可有什么好吃的？”
灵州人杰地灵，尤其是灵州小吃更是一绝，她早就想尝尝了。
陈孟昭侧身看着她，拢了拢衣袖道：“灵州吃食一般，玉簪倒是不错。不过，我听祖父说你想做我的夫人，还想了解我的起床习惯？”
宋瑕脸色温和的看着他，看他走近，才微微一笑道：“贸然造访，可有不便？”
崔御跪在地上给他行礼，又说了将刘宫遗失兵术的事。
“陈王殿下。”崔御立在一旁，朝宋瑕行礼。
宋瑕转身，薄薄的唇微微的弯着，一身正红色的蜀锦长袍，将他衬托的益发的温柔沉稳，富贵雅都。他文雅又谦逊，像极了院外无欲无争的翠竹，可是这笑，这温柔下却隐藏着一张黑暗的脸。他笑着登上皇位，可是那笑背后却是整个皇室的血，他温润的朝着崔丞笑，可是转身后却诛杀了他一府三百口。
崔御知道那是梦里的场景，可是这一幕幕太过真实，在梦里他一剑戳穿了崔丞的女儿的心，眉角高高的挑着，笑的温润又邪佞，正如今日，他笑着，可是自己手心竟冒了一层汗。
崔御揉着小老虎的头，那小老虎一跃,朝着人群中的黑影呲牙。
崔御起身,朝着僻静的竹林走去,那黑影也恭敬的跟了过去。
“可是查到了？”崔御转身，微微的压了压胸腔里的痒。
后园的菊花开的极好，淡淡的黄色随风轻轻的摆动，在尽头处却有一抹刺眼的红。
他拢了拢袖，朝那一抹红处走去，越走越近，那红便越是浓艳了些，正红色的蜀锦长袍。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边的月，便转身回了归德侯府。
祖父身体还好是，这归德侯府自然是贵重的皇亲贵戚。如今祖父身体衰弱，父亲和大伯都支持弘王宋熹，说弘王为人贤明，礼待国人。可是这些品质在大厦将倾的北周并没有用。
那黑影跪在他的跟前，“已经差人多次打探，那鬼谷兵术不在他手上。”
崔御微微咳嗽了一声，“在也好不在也罢，如今陈王不是执着于兵术，而是要陈宫这个人，将他送到长安。”
人醒了，梦也散了,他不知为何频频的梦见她，而且梦里还清晰的记着她的名字,吴玉萱,可是他不知如何将她与费亭侯府那个娇娇的小县主联系在一起。
可是，他又隐隐的觉得她们是同一个人。
那黑影遮上了面巾，转身要走，却又折了回来，凑到崔御的跟前，沉吟道：“前些日子，宫里新封了长安部尉，是除奸佞立了头功的陈孟昭，是费亭侯府的大公子。”
崔御拨了拨拇指上的扳指，双眸微微的垂着，不提陈孟昭，他倒是忘记了。
“潜龙腾空，这北周的天终究要开始变了。”崔御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随后折了一枝青竹，“棋逢对手，日后想必不寂寥了。”
九九重阳节,登州归德侯府外,秋菊盈园，几个稚童腰挂茱萸,吃的满嘴的糕，在院外追逐打闹。
崔御揉着小老虎的脑袋，看着不远处那些吃的满嘴糕渣的孩子，虽说旧历认为九月九日两个“极阳”之数相遇，是招致灾厄的，可是孩童却不管这些。
一如昨晚梦里的她，在寂寥的后宫里饮菊花酒。桌上了从南到北摆了足足一排,清透的菊花酒倒映着天边的月。她举着酒杯，纤细的指触在瓷杯上，皓白的肤色竟隐隐胜过那瓷杯。他提着木药箱立在一旁,那一刻，他觉得她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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