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鬼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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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似乎已经感觉到,那个圆形的小孔后面正有一只眼睛在盯着他。他在镜子面前站了一会儿,好像在照镜子。然后双手抓住镜子的边缘朝左面转了转,镜子纹丝没动,他又朝右转。

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两年前来这里查案时,就已经看出东间房有夹壁墙,在东墙的后面应该还有一个至少一米多的空间,他当年并没有说破,就是为了保护夹壁墙后面的人。现在,他为查明真相,不得不揭开这个秘密了。

随着圆形镜子的转动,靠北面的墙一道裂缝变大了,慢慢分在两旁,一道窄窄的暗门打开了。

“你说一个叛徒的父亲能怎么样呢?我现在就是一只只能躲在黑夜中的老鼠。”鬼剪王摇头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充满了苦闷和无奈。

“难道梦月也承认自己是叛徒吗?”钟意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她没有说,因为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她已经死了。”浑浊的泪水顺着鬼剪王黝黑的面庞滑落。

“什么!她已经……”钟意感觉眼前一阵眩晕,右手撑住了地面,他最怕别人谈到梦月已不在人世了,“不,不会的,”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我刚才还看到了她的身影,伯父,你不要骗我了,我并不相信梦月是叛徒,请您相信我。”

“孩子,我怎么能骗你呢?我知道你和梦月的感情很深,也知道你们的身份。两年前,你掩埋你伯母尸体的时候,我都看到了,我不会对你撒谎的。”鬼剪王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梦月的确死了,就是死在那个乱坟岗里,是我亲手把她掩埋的。她死前被人剥去了后背的皮……也许是痛恨叛徒的人干的……”鬼剪王剧烈地咳嗽起来。

钟意感到心口发闷,他强忍悲痛,替鬼剪王捶打着后背。很久,鬼剪王才停止了咳嗽。

“伯父,你要注意身体啊。”

“老毛病了。”鬼剪王点点头。

“伯父,你知道梦月被人……是过后几天的事,可是,你为什么在你和伯母遇险的那天就留下梦月的人形剪纸呢?后背上那块红色的地方不就是代表着梦月的后背被人割破了,你当时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那天,店铺里来了一个人,要我照着一张画像,用他拿来的材料做剪纸,我就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了,但我发现那个材料很特殊,比纸厚,比绸缎更细密白皙。我在剪的时候,就像剪在我的心上一样,阵阵作痛,我以为是我的心痛病又犯了,就没有多想。在我做完之后,我只是随意地问了一句,那是什么材料,他说是……”鬼剪王又是一阵咳嗽。

“是人皮,梦月的……”钟意牙齿咬得咯咯响。

“是,是梦月的……”鬼剪王一阵咳嗽,钟意轻轻地给他捶打着后背,“那张画像的脸有一个红痣,而那块材料上也有一个相似的红痣,梦月的后背上就有一个红痣……”

“这些丧心病狂的畜生。”钟意热血上涌。

“如果梦月真的是一个叛徒,很多人因为她被捕死去,应该受到惩罚,我又怎么能恨那些人呢?”鬼剪王摇摇头,精神更加颓废了。

“人们都痛恨叛徒,但无论是中统的人还是我们的人都不会这样处理一个叛徒的,最有可能是日本人的残害。”钟意摇头说道。

“你说是日本人干的,”鬼剪王忽然抬起头,“对,是日本人,因为我照着剪的那张画像上是一个穿着日本合服的女人。可是,他们为什么这样对待一个已经投降的人呢?”

“只能说明一点,梦月没有叛变。”钟意坚定地说。

“钟意,你是说,报纸上说梦月已经投靠了日本人是编造的?”鬼剪王的眼中有了些光彩,在他的心中女儿的离去是很心痛的,但女儿背着叛徒的骂名离开人世,更让他心痛。

“一定是这样,否则,他们不会杀害一个已经投降的人。”钟意点点头,他继续问道,“你当时看清楚来做剪纸的人了吗?”

“没有看清楚,他的脸几乎都遮挡起来。”鬼剪王想了想说道。

“对你和伯母动手的是那个人吗?”

“是那个人向我开的枪,我当时因为梦月的事悲痛,吐了一口血,我拿着剪刀的右手捂着胸口的时候,他向我开枪的,一枪打在剪刀把上,一枪从张开的剪刀缝中穿过,被剪刀挡了一下,子弹只是进入了皮肉,没有伤到内脏。我当时就昏过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你伯母已死了。我为了找到梦月问个明白,就顾不上你伯母,躲进夹壁墙里。在进来之前,我剪了那个梦月的人形剪纸,告诉你,梦月出事了。”

钟意沉思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伯父,北平会剪纸的人多吗?和你这样的高手还有哪些?”

“你怎么想起问这个问题来了?这和梦月有关系吗?”鬼剪王没有想到钟意会突然问起这些。

“伯父,不瞒你说,我和梦月是以中统的身份在北平潜伏的******员,梦月是最早来北平做地下工作的,而我在1943年的上半年才来到北平,以侦探的身份潜伏下来。而梦月有着特殊的身份,她既是中统的联络员,也是我们的联络员,而联络方式都是剪纸,用各种人形、符号或风景代表不同的语言符号。只是中统和我们所用的剪纸的颜色是不同的,我们用的是红色,中统用的是绿色,而这些区别,中统的人是不知道的。”钟意看了看鬼剪王,接着说道,“出事那天,我们和中统的人都看到了相同的剪纸暗号,让我们到月明酒楼集合开会,我是因为外出办案没有看到,所以没去,去的那些人被早已埋伏在那里的日本宪兵抓住了。如果不是梦月叛变,说明还有另一个人懂得剪纸,而且他还知道我们双方的剪纸暗号,这个人可能才是真正的叛徒。”

“你是说这个人对剪纸很精通,他有很强的模仿能力,模仿了梦月的剪纸。可是,梦月应该知道那是假的,她又怎么被捕的呢?”鬼剪王听到这里,神情再次变得颓废了,很明显是梦月先叛变后,用剪纸暗号把******和中统潜伏的人引到明月酒楼的。

“伯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您老和我都知道梦月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她不会是叛徒的,我们要抓出那个真正的叛徒。”钟意说。

鬼剪王听了钟意的话,重新燃起了希望,简单把当时北平的剪纸名家说了说。

当时,北平真正搞剪纸的并不多,鬼剪王和妙手张是京城两个有名的剪纸大家。鬼剪王善用剪子,秉承了民间技艺,世代祖传,可以剪出各种各样的复杂的图案,烧烫、染色是一绝,鬼剪王从不对外收徒,所以他的作品更加珍贵。妙手张则是专业的画家,剪纸是他结合了绘画艺术潜心研究而成,善用刻刀,作品更加雍容华贵。因此两人各具特点,他们的剪纸成为当时很多人竞相珍藏的瑰宝,一些政府要员为求得他们的作品而不惜血本。

“我家除了我懂剪纸以外,就是梦月了,而妙手张那边,我们几乎没有来往,对他家的情况,我并不了解,只知道他家刻刀的功夫很深,完全可以取代剪刀的功用,我曾经看到过妙手张的剪纸。”鬼剪王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对了,那天来做剪纸的人在掏枪对准我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右手,他扣动扳机的食指内侧有一层老茧,应该是长久拿东西磨出来的,而用刻刀做剪纸,不就是用拇指和食指夹住刻刀吗?”

“对,这个人极有可能和妙手张有关系,这些我会去调查的,我一定会还梦月一个清白。”钟意的眼圈有些发红,他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伯父,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说,我是跟着梦月的身影来到这里的,她的身影,我是不会认错的。”

“不只是你看到过梦月的身影,我也看到过。”鬼剪王神情凄然。

“你也看到过,在这里吗?”钟意急切地问。

“不,是在那个战犯管理所附近,这两年,我看到过有几次了,都是晚上,那明明就是梦月,可是,当我喊她的名字的时候,她就消失了。因此,我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去那个地方看看。”

“梦月是不是还在人世?”钟意心中还抱有一线希望。

“不可能,是我亲手掩埋了她,她已经不再人世了,”泪水再次挂上鬼剪王的脸庞,“难道是梦月的鬼魂感觉自己死得冤不想离去?”

钟意不置可否,他是一个无神论者,但是,他的眼睛又告诉他,梦月的鬼魂的确存在,否则,那飘忽不定的身影怎么解释,还有那被割皮的永野敏夫、姚雪鹤和发疯的曾天宇。

不过,梦月怎么会这样残忍呢?难道人变成鬼魂时都会把仇恨化成残忍的报复?这又和姚雪鹤、曾天宇有什么关系呢?

钟意对鬼剪王说,一定要查出真正的叛徒,还梦月清白,他给鬼剪王留下一些钱,就告辞离开了。

鬼剪王走出夹壁墙,撩了撩散乱的长发,露出黑黝黝的面容,如果不是他承认自己就是鬼剪王,钟意几乎无法辨别出他的面容了,两年的时间,鬼剪王已变得十分苍老。

“伯父,你怎么这样了?”钟意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和鬼剪王一同坐到地上。

“你是钟意?”黑暗中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那冰凉的东西从钟远的咽喉上移开了。

“是伯父。”钟意的声音有些哽咽,因为他熟悉这个声音,是鬼剪王。

黑暗中走出一个脊背微驼的人,长长散乱的头发披在肩上,长发上沾着草和灰尘,竟然是钟意在战犯管理所附近看到的那个人。

钟意突然想到了那个白影,难道她躲在这里?他必须弄个清楚,这是他来北平最主要的事。他朝鬼剪王店铺的周围看了看,见在店铺的右边有一棵高大的槐树,虽然距离房屋有段距离,以他的身手,足可以跳到房顶。

钟意见四周没人,顺着槐树爬了上去,到了足够的高度,他抓住一根探出的树枝,双脚一蹬树干,身体轻飘飘地落到店铺的房顶上。

房顶上长满了荒草,足见这里并没有人居住,他矮身朝院里看去,朦胧的月光下,院子里荒草摇曳,三间屋黑洞洞的,没有任何动静。他一扶房檐飞身落到了地上,荒草一直蔓延到屋门前。他矮身在草间搜寻,发现荒草间有一条窄窄的缝隙,不仔细看是注意不到的,这是有人时不时走过留下的痕迹。他循着痕迹走去,这条缝隙通向了房门方向。

钟意毫不犹豫地探身进去,他刚将头部探进去,就感觉到一个冰凉的东西夹住了他的咽喉,他没再动,那东西只是夹在他的咽喉上,但没有用力。

“是梦月,还是伯父?”他轻声问道,他坚信对方不会伤害自己,因为他刚才之所以照镜子,目的就是让镜子后面的人看清他的面容。

他撇开这些,径直朝东墙看去,东墙上挂着一面不大的圆形镜子,他看出这面镜子的特别之处,镜子周围的三个把手都被钉子固定在墙壁上,一面不大的镜子为什么要用三根钉子固定在墙上呢?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不想让人拿下这面镜子,这面镜子的后面一定隐藏着不愿让人看到的秘密。

钟意还发现在镜面的右上方有一块圆形的地方已无法照到人影了,因为后面的水银没有了,后面的水银应该不是自己掉下去的,是有人故意划掉的,因为镜子后面的人能够借助这个小孔看到外面的情景,而外面的人不会注意到镜子上的小孔。

他来到门前,门紧紧地关着但没有锁,他轻轻地推了一下门,门发出吱扭一声,开了,并没有灰尘落下,说明在此前不久有人开过门,也许就在刚才。

他站在门口一会儿,没有立刻进去,他要先听一听里面的动静。里面一片死寂,他轻步走进屋里。月光照进屋里,屋里的东西大致还能看清楚,家具依然齐整地摆放着。

似乎有些不对!是手感不对,一把两年没有开过的锁应该长满了铁锈,可是锁却没有锈迹刺手的感觉,而是很光滑。

难道房屋已经易主了?但是,有了新的主人为什么鬼剪王的牌子还在,而且布满灰尘。应该是没有人居住,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慢慢地走进西间房,没有人,家具上布满了灰尘,应该是没有人住。

他又轻步来到东间房,家具上依然有灰尘,但是,钟意很清楚,一定有人在这间屋里住,他进来时就注意到了,他在西间房地面上留下了脚印,因为地上布满了灰尘,但在客厅和西间房里没有留下脚印,是因为有人曾经打扫过客厅和东间房的地面,目的就有一个,不想让人看到打扫者的脚印。

一张八仙桌,两把太师椅,枣木做成的老龙床上摆放着一些被褥,可以看出已长久没有动过了。

这个地方他太熟悉了,朦胧的月光照在路旁破旧的店铺招牌上——鬼剪王。

触目伤怀,眼见熟悉的店铺,他那股冲动又占据了大脑。

“鬼剪王”三个字已经被布满的灰尘遮挡得不怎么清晰了,一半已经破败,招牌斜挂在门楣上。一把大锁锁在门上,钟意的手抚摸着冰冷的大锁,当年的情景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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