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旅店

要去找自己的尸身，到哪里去找呢？

钟阳突然发现他已经不知不觉蹦到了桥头，桥头白色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是那张通缉令。他借着月光看了看，上面通缉犯的头像好熟悉，一脸的横肉，头发有些杂乱，怎么这么像他所在僵尸的脸？

他又忽然想起，这个通缉犯已经被抓获，而且已于前天枪毙了。枪毙了？钟阳用僵硬的手指摸了摸脑门上那个带着血污的洞，这不就是枪眼吗？难道自己所在的尸身就是这个通缉犯的？如果是的话，那辆车一定是把他钟阳的尸身当成了这个通缉犯的尸身运走了。

太阳半挂的时候，钟阳来到了那所医院的门前，护士和医生进进出出，已经到了上班的时间。护士看着这个满身油污、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泥的残疾人都躲得远远的。

钟阳不去顾及人们鄙夷的目光，径直蹦进医院的走廊，一楼一楼地找着解剖室。没人拦他，也没人问他，他一直找到四楼，在楼梯口的拐弯处，他找到了解剖室。

但愿我的尸身在这里面，钟阳暗自祷告着，他突然感觉僵硬的腿有些不听使唤了。

“不要，再玩玩。”僵尸说。

钟阳相信，自己的尸身一定在解剖室里，他努力拄着双拐往前蹦着，很费力，显然他所在的僵尸并乐意到解剖室里去。

钟阳终于蹦进了解剖室，里面很冷，是安有制冷设备。几具尸体摆放在解剖室中间的大床上。他一眼就看到他的尸身停放在那些尸身的中间。

钟阳大喜过望，直接朝着自己的尸身蹦去，任凭僵尸发出沙哑干涩的声音，“不要，不要，让我再用用。”

钟阳来到自己的尸身跟前，把僵尸的脸向自己的脸贴去，因为他知道他的魂魄就是在和僵尸面对面时，被僵尸夺去的，和自己的尸身面对面，也许能让自己的魂魄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他也许能够复活。

“让我也用用！”

“给我也玩玩！”

钟阳刚把僵尸的脸贴到自己的脸上，就听见周围几个声音响起，那不是他所在僵尸发出的声音，而是旁边那几具尸体发出的。

他感觉毛骨悚然，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几个僵硬的手拽住了他的双臂，最近的一个抱住了他所在的僵尸的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双手掀开了僵尸的头颅，一只手伸进他的大脑中，伸进脑浆中，他感觉到丝丝的疼痛。

“不要！不要！”钟阳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那是他自己原来的声音。

“他醒了！”一个邈远的声音从天边飘了过来。他努力睁开眼，眼前两个模糊的人影在晃动。渐渐清晰了，妻子眼里闪着泪花看着他，另一个是王大爷慈祥的脸旁。

“别杀我，我真的是钟阳。”钟阳想坐起来解释，他感觉到浑身一阵剧痛，他没有坐起来。

“谁会杀你呀？”妻子擦着脸上的泪水说，“王大爷，他的意识还不清醒呢。”又回头对身后的王大爷说。

后来，妻子告诉钟阳，前天晚上是医院里拉尸体的车把他送进医院的，颅内有些出血，医生给他做了开颅手术，把淤血取出来，他才保住这条命。他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

钟阳听妻子这么说，才放下心来。

夜晚，妻子在旁边的床上睡着了，钟阳瞪着眼没有睡意，昨天的经历历历在目，那会是昏厥时的幻觉吗？

一片阴云飘过，月光隐去了光辉，微风吹动树枝敲打着窗玻璃，他隐隐听到一个沙哑干涩的声音，“让我再用用……”

两个人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揉了揉眼，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钟阳，两人的瞳仁在扩大，嘴慢慢张开，还没有喊出声来，就倒在地上，昏死过去了。

钟阳顾不上他们如何了，把其中一个和僵尸的身材差不多的人衣服扒下来，穿在身上。然后用河水洗去脑门上洞口的血污，他听到僵尸在说，“谢谢啊！”钟阳没有说话，又抓了些河泥在洞口处和脸上摸了一些，“你这是干什么？”僵尸在问，钟阳还是没有搭话，拿起那两个人身边的双拐，爬上河堤，朝那所医院方向蹦去。但这种拄着双拐的蹦法，没有人会知道他是僵尸的。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我的尸身，最起码闹个全尸啊，钟阳心想，怎么去呢？这么去，到不了医院，就会被人们打散了架，得想个办法，别让人们看出他是个僵尸来。

“喂，两位老兄，借给我件衣服用用，我明天还你们。”钟阳到了桥洞里，用僵硬的手推着两个正在草堆上熟睡的人。

“干嘛？这是谁呀？不让人家睡觉。”两个人揉着眼睛不耐烦地看着眼前的钟阳。

“让我也玩玩。”

钟阳听到很多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有苍老的声音，有稚嫩的声音，有男人的声音，有女人的声音。

他借着朦胧的月光向四下看去，看到每个坟头里都伸出一只手，有的干瘪，有的厚实，有的黝黑，有的白嫩，有的大，有的小，都在朝他伸着手，他身旁的不远处，一只只有瘆白骨架的手正朝他伸来。

会运到哪里去了呢？一个红色的“十”字在钟阳的眼前闪现，在钟阳被车撞倒在地时候，曾经从那辆车的侧面看到一个红色的“十”字，那应该是医院的车。在他被撞倒地方的东边一公里处，就有一所大型的医院。

尸体被运到医院里去干什么？一定是解剖后做成标本，想到这些，钟阳脑袋嗡的一声，自己的尸身是不是已经被肢解成标本放进福尔马林里去了？

钟阳回身看时，那些手还在伸着，有的上面挂着一截衣袖，有的上面勾着一块肉。他又看了看自己所在的僵尸的身上，那身囚犯的衣服，已经支离破碎，大腿和胳膊上，多处露出白色的骨头，他感到很庆幸，得亏不是他的身体，否则会死无全尸了。

想到尸体，钟阳突然想到，如果找到自己的尸身，会不会就能活过来呢？即使活不过来，也比和这具僵尸在一起强啊。

钟阳一声惨叫，拼命朝前爬去，裤子被那只雪白的手拽了下来，他顾不上这些，还是拼命朝前爬，但是他爬不动了。他转动僵直的身体朝后看去，那只只有瘆白骨架的手正抓住他的腿，手指已经深深地陷入到那蜡黄僵硬的肉里。

“滚开，松开你的臭手！”那是和钟阳一体的僵尸在说话。

她要干什么？另一个僵尸，一个女人的僵尸，惊惧的钟阳慌忙站起身，摆脱了那只雪白的手。他想离开这个坟头，刚想蹦开，却一下摔在地上，原来那只雪白的手拽住了他的裤腿。

“让我也用用。”

钟阳怕得要命，使出全身的力气朝前爬去，他终于挣脱了，回身看去，发现那白骨的手上多了一块蜡黄的肉，他的腿上露出一块瘆白的骨头。钟阳没有时间顾及这些，他没有感觉疼，再则这些肉本来也不属于他，只是一股劲地往外蹦、爬。他有时被拽住衣服，有时被掐住胳膊，有时被钩住大腿，他费了很大劲才从乱坟堆里蹦出来。

“让我也用用！”

“让我也玩玩！”

让我也用用。”一个阴沉沉的女人的声音传来，从他身下的坟头里传来。

“滚开！”一个沙哑干涩的声音响起，那是钟阳所在的僵尸在说话。

“让我也用用。”那只雪白的手已经够到了钟阳的脑门的，摸到了那个小洞，钟阳突然发现那只手的手指正伸进那个小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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