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旅店

十多分钟过去了，小孩还是纹丝不动，要不是和小孩对视过，卫童会认为，身边就是放了两个布娃娃。

卫童突然有了个想法，小孩抱着的不是布娃娃，是她正在睡觉的同胞妹妹，她怕惊醒妹妹，才一动不动的。卫童想验证一下，她很容易办到，布娃娃的脚就搭在她的左腿上。

她瞟了一眼小孩，小孩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前座。卫童伸出手在布娃娃的脚上掐了一把。

“这周怎么回来的晚？”卫童哆嗦了一下，不知什么时候，爸爸站在身后了。

卫童跟着爸爸往家走时，回身看了一眼，小孩和布娃娃都不见了，101的门刚刚关上。

101，是严叔叔家，卫童知道，因为严叔叔和他妻子温阿姨经常拿好吃的东西给她。

没想到，严叔叔对孩子也这样心狠，让五六岁的孩子抱着那么大的布娃娃一个人坐公交车，想到这里，卫童心里酸酸的。

进门时，妈妈正喂弟弟吃蜜枣。卫童的身体禁不住抖了一下，她想起车上做的梦，难道那不是梦？

她没敢质问妈妈为什么把她的蜜枣偷出来给弟弟吃，她怕梦里的事真的出现，妈妈会说出她的身份，甚至把她撵出家门，她还小，不能独立生活，还需要这个家庭。

她唯唯诺诺地回答着妈妈的问话，只不过是每周的那几句话，在学校里生活怎么样？学习怎么样？有没有同学欺负你？

这有什么用？我在学校里被同学们瞧不起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去学校看看我？不去接我？这只是她心里的话，她不敢说。

答完例行的问话，卫童急匆匆地回到自己的卧室，这里才是她唯一的天地，看不到爸爸妈妈抱着弟弟亲热的情景，看不到同学蔑视的目光。

她打开书桌的抽屉，发现蜜枣还在，好像还多了些。

一定是怕被我发现后，说他们偷孩子的东西，他们又买了些还上了，可还是被我发现了，她冷笑了一声。她被自己的冷笑声吓了一跳，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笑，现在怎么会了？她想到了严叔叔家的那个小孩。

晚饭时，爸爸妈妈时不时地把菜夹到卫童碗里。

这是拿弟弟不爱吃的东西来堵我的嘴，卫童心想。

爸爸说，卫童没白去有名的寄宿制学校读书，懂事了，不耍脾气啦。妈妈也笑着点头。可在说话时，他们都亲昵地瞅着他们的儿子。

饭后，爸爸妈妈又围着弟弟转开了。卫童早已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她躲进卧室里，无需再表演乖顺的样子。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这个夜晚被无边的黑暗笼罩着，对面楼上的灯光显得无足挂齿。

小孩冷笑了一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可能是布娃娃太大，小孩还小，她走路的姿势很僵硬。

卫童愣愣地看着小孩走进十号楼，走到101门前，许是楼道里光线太暗了，卫童产生了幻觉，她发现布娃娃好像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卫童没敢搭腔，把脸转向窗外，她可以确定，躺在小孩腿上的是布娃娃，因为它的脚掐起来很软。

公交车到她的小区附近时，路灯已亮起了。她没看到爸爸妈妈等候的身影，她的眼圈又红了。

她走着走着，忽觉不对劲，有人紧紧跟在身后，她神经质地转过身去看，她吓了一跳，公交车上的那个小孩站在她身后，手里托着和自己一般大的布娃娃。

她从梦中醒来时，脸上已挂满泪水，她怕别人笑话，赶紧去擦。她看了看周围，还好，人们都在大声谈笑，没人注意一个孩子流泪。

她把目光收回来时，却打了个寒战，她发现，不是没人注意她，有一个人正在死死地盯着她，而且是近在咫尺。

不知什么时候，她身旁的座位上坐了个小孩，大概有五六岁的样子，她在小孩眼里看到了一种熟悉的目光，那是班上一个同学对她常有的目光，这个同学的爸爸每天都开着奥迪车来接她。

卫童听到“啊”的一声尖叫，尖叫声是从布娃娃身上发出来的，这并不奇怪，很多布娃娃一按都会响，奇怪的是，布娃娃发出声音时，那个小孩的嘴正张着，就好像“啊”的声音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你想把她弄醒了吗？”小孩转过脸瞪视着卫童，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像一个五六岁的小孩。

卫童感觉浑身不自在，小孩虽睁着眼，却木雕泥塑般盯着前车座，而布娃娃却闭着眼，卫童从没看到过闭着眼的布娃娃。就在这个时候，布娃娃紧闭的眼皮好像动了一下。卫童赶紧把头转了过来，不敢再看了。

四五十里的回家路变得漫长了，卫童觉得公交车里更加拥挤了，挤得她喘不过气来。其实，今天的公交车上人并不多。

卫童怎么也想不出，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也会这样对她，她狠狠地瞪了小孩一眼。小孩并不示弱，冷笑了一声，把脸转过去了。

不知怎的，小孩的冷笑竟让卫童不寒而栗，她那么小，竟然会冷笑。

她把头斜倚在车座的靠背上，木然地盯着窗外，周围乘客的说笑声仿佛与她隔世。随着车的晃动，眼前的景象变得光怪陆离了，她慢慢闭上眼睛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回到家里，爸爸妈妈把她私藏起来的蜜枣拿出来了，正给弟弟吃，她哭着质问他们，为什么拿她的东西。爸爸满脸怒容地说，你的？你的一切都是我们的，没有一分东西是你的。她哭喊着去抢蜜枣，你们不能把所有的东西都给弟弟，你们的东西也有我的一份。妈妈冷哼了一声，有你的一份？到了现在，一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你不是我们亲生的，我们那些年没孩子，才抱养了你，现在，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了，你不能再想好事了。卫童像掉进冰窖里，她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宁可被罚几万元也要弟弟，为什么在有了弟弟后，把她送到离家很远的寄宿制学校来，因为他们不再需要她了，他们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们对她十年的疼爱只不过是没办法的事。

小孩腿上放着一个布娃娃，布娃娃几乎和小孩一般大，脚丫就放到卫童的左腿上。

如果说小孩腿上的是布娃娃，那么小孩也应该是布娃娃，说她们是一个模子做出来的，不会有人持不同意见；如果说坐在身边的真是小孩，那么布娃娃也是小孩，说她们是双胞胎，也不会有人反对。

布娃娃和小孩不但有着相同的装束，还有着惊人相似的相貌，粗粗黑黑的睫毛，画有红点的白脸，

虽是炎热的夏季，卫童心里还是冷冷的，爸爸妈妈又没来接她。表面上，他们上班忙，没时间来，可卫童明白，他们的心全放在刚满一周的弟弟身上，不肯为她分心。所以，他们打来电话，让她自己坐车回家。她在电话里哭喊着不干，他们则是一种训斥的口气，你已经十二岁了，自己坐公交车回家都不办不到，还能做什么？

自己坐车回家她能办得到，她只是想让他们出现在校门口，因为所有同学的家长都来接了，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背着沉重的书包登上公交车，她在同学们眼里看到嘲笑的目光。

他们一定以为我是个没有父母的孩子，她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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