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分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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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里王名扬的头像在闪烁,他给她发消息可真少见。是些鼓励的话,丝毫没提到阿曼达,只是对她表示了恰当的关心。他能发来这些话表示他在释放善意,看来他想把张月明当朋友来看待。其实这次见面也让张月明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她看到他体贴细心、善解人意的一面,也不觉得他高傲了。

张月明简单回了一句“我没事”,后面跟了一张微笑的脸,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谢谢关心”。王名扬在线,很快地回复过来:“不客气”,也加了一张笑脸。

如果没有过去的那些事,没有他们在黄城的相处,没有她劝告李长虹不跟他交往所导致的二人间的矛盾,那么他们是有可能成为好朋友的。但现在两个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说多了显得亲密不像他们应该有的情谊,张月明没有回,王名扬也没继续说,就这样到此为止。

她开始计算起来,昨天在回来的出租车上哭过一次,晚上喝醉时哭了一次,早上跟妈妈打电话时哭了一次,刚才又一次,已经四次了。加油,张月明。她被自己逗笑了,笑出了声,梁云施不满地哼了一声翻了个身,张月明闭紧嘴,努力睡去。

她是被一通电话唤醒的,第一反应是阿曼达,拿起手机看才知是魏征。是啊,怎么会是阿曼达呢。她今天没去做家教,魏征没见到她。

果然,他第一句话就是“你今天没来做家教吗?我没看见你哎,等了你好一会儿。”

“我今天没去,不好意思,忘了跟你说一声了,让你耽误时间。”

“没事儿,”他迟疑着还想问什么。

张月明猜测他大概想问自己为什么没去做家教,他没问,她也没有说。就算他问了,她也不会说真话,难道她要告诉他自己失恋了太痛苦了,所以没去做家教吗?当然不行,他们虽然称得上朋友,但也只能说是点头之交,尽管他曾向她表白过。

命运真是不由人,如果当初是魏征先表白,就算张月明没选择他,她去黄城遇见阿曼达的时候,恐怕心里也会多几分思量,想法稍稍不同,心境不同,她跟阿曼达的爱情就不会发生,现在也就不会如此伤心。

但就算选择了魏征,那种爱情就是她想要的吗?他们可能会很稳定的谈几年恋爱,最后结婚,过跟别人一样的生活。谁能说清当初自己选择阿曼达没有对冒险的向往?那或许是一种潜意识的,是理性没有看到的,却对她的决定深深地产生影响。

想到这里,张月明心内有几分释然了,既然当初选择阿曼达可能有冒险的成分,那么现在就要承担冒险的后果。当你和一个男人聊天时,和他跳舞时,和他开玩笑时,他可以是一个人;但当你进入他的生活,关心他的衣食住行生活起居,跟他频繁的约会,满足他对你的欲望时,他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两个人会暴露出缺点给彼此,摩擦矛盾因此而生,磨合的成功就继续爱下去,不成功就撒手,甚至越早越好。当然这样的想法还是理性的,她一想到自己要跟阿曼达分开,成为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过各自的人生,就有一种强烈的不满和痛楚。

她不想放弃他,她记起他善良单纯的一面,他无意间做的事让她钦佩,而且他也比她有耐心,烦躁的时候,他会讲笑话安慰她。他并不是一无是处。

过去的美好占据了她的心,她忍不住要打电话给他,问问他现在在干什么,像往常一样跟他聊天。可以吗?可以吗?可以这么做吗?

张月明纠结着,想到这才是离开他的第一天,她努力压制着打电话给他的欲望。她把手机压在书下,希望不去看它就不会去打电话。她笑着邀梁云施一起吃午饭——江林平周末不在,郝娇娇上午出去了——她说“我们出去吃,我请”。她想有个人陪,有个人跟她说话占用她的时间她的大脑,这样就不会想阿曼达了。她跟梁云施出去时没带手机,远离它,忘掉他。

跟梁云施吃饭时,张月明还是满心想着阿曼达,她觉得气闷,心像一块石头沉沉压在胸口,必须要发泄出来,否则她会疯的。

“我跟阿曼达分手了。”她说着眼泪流下来了。

“哦,什么时候?昨天?昨天你还去江大了。”

“嗯,昨天。他太不顾及我的感受了,很多小事上都能看出来,每次见面都迟到,他一点都不在意我,不重视我。”张月明边哭边说,眼泪决了堤,心却因吐露出压力而变得轻松。

“唉,男生都那样,你也不用太伤心。我那个同学,一直在追我的那个,我还不是他女朋友呢,现在都不常给我打电话了。一开始刚追我的时候,天天打电话。现在呢?你不能期望在一起这么久了,他还能像以前那样对你。”梁云施低头吃面,努力劝解张月明。

她的话要是放在平时,是很平常的一种说法,是无奈和妥协的,张月明肯定听不进去。但这个时候张月明心中的天平已经偏向了阿曼达一边,她嘴上抱怨着他的不好,心里却想起了他的好,尤其是她感觉到自己不能离开他,也就愿意接受梁云施的说法:男生都是这样的,不能太在意细节。

“看你也很痛苦,”梁云施停下筷子道,“有些事情两个人好好沟通是可以解决的,他又没有犯原则性的错误,没找别的女的,没欺负你,没骗你。你们的问题是没有沟通好。”

梁云施替阿曼达说话,反倒使张月明警觉起来。

“你为什么老替他说话?”张月明哽咽道,“你不觉得他做的多事情不能忍受吗?”

“我也不是替他说话,你们反正不会永远在一起,不是吗?那在一起的时候,好好相处不好吗?”思考了一会儿,她又说道:“要不就跟他彻底断绝,不再联系,不要再浪费你的时间和感情。反正我就是这样想的,好就尽情享受在一起的时间,不好就分手,不要这么犹犹豫豫。”

她说的话是对的,张月明最大的问题是面对感情不够干脆,患得患失。也许是因为她太讲求公平,希望自己的付出有回报,希望他对自己像自己对他一样周到体贴,但世界上没有性格完全一样的人,阿曼达跟她更是不同多于相似;也许是因为她太注重结果,既然已经知道最后不会在一起,那么现在越快乐以后岂不是越痛苦?应不应该趁这次机会快刀斩乱麻?她也知道长痛不如短痛,但是短痛如此强烈,她不能承受。

“我们分手,他也没有挽留的样子,我怎么再跟他说在一起?那样太没有尊严了。”

“他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吗?他过得很好吗?”

“不知道,唉,谁知道呢,只是觉得心好累。”

“我们回去吧。”

二人离开小店的时候,梁云施的面已经吃完,张月明的剩了大半碗。回到宿舍,又是一顿昏睡,在大学里,人总是贪睡的,好像想睡什么时候都能睡着。

入睡的张月明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走在一根朽木上,木头在粪池上悬着,一脚不慎便会掉入恶臭难闻爬满蛆虫的粪池。腐朽的木头已经变软了,多走一步都是不可能的,她急得满头大汗。周围围满人笑眯眯地看着她,等着看笑话。这个时候,张月明在人群中瞥见了阿曼达的脸,她向他招手,还没来得及说话,阿曼达已转头离去。她失望伤心地大喊起他的名字,一着急,醒了。

好讨厌的一个梦。她起床走到走廊里,拨通了阿曼达的电话。一阵空虚的等待声,每一声都敲击在张月明的神经上,让她紧张。

终于有人接了电话。

“喂——”是阿曼达的声音,有疲惫有受伤,像一个卷头发大眼睛的小黑孩弱弱地站在眼前,这一声就让张月明的心柔软起来。

“喂——”张月明的声音有着一种愉悦的霸道,“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身临险境,你却在旁边看热闹。”

“唉——”阿曼达沉重地叹了口气,“你啊你,坏脾气的朱丽叶,我怎么会那么做呢?”

张月明轻轻说了一声“sorry”,接着道“昨天我不该当着朋友的面,在公共场合跟你发脾气,但你也有不对的地方啊。约好了又迟到,我不想玩的游戏你非拉着我去玩,我真的很害怕鬼屋啊,你看我这不做噩梦了嘛!”

她略带撒娇的抱怨给阿曼达释放出和解的信号,其实在给他打电话的那一刻,两人就已经和解了。

“你个胆小鬼,”阿曼达嘲笑道,“原来你不仅脾气坏还胆子小,以后我就叫你胆小鬼朱丽叶吧,哈哈,胆小鬼朱丽叶。”

理所当然地,张月明开始反击,嘲笑阿曼达爱迟到,嘲笑他爱玩鬼屋因为他是僵尸,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他动作老是慢悠悠的。

愉悦的打趣,开心的笑声,谁都没提复合的事,他们又是情侣了。

张月明甚至想马上去见他,但顾及到已经是下午,明天又是周一,还是忍住了。但显然已等不及到下周末,于是他们约好下周二见面,还有两天,想想真是愉快啊。

等他们通完电话后,张月明在心里暗骂一声:妈的,早知道这么容易,我之前的伤心不是白受了,眼泪岂不是白流了。她心里高兴,洗了把脸,去找李长虹。

李长虹的宿舍只有她跟程佳在,见张月明笑盈盈地进来,李长虹笑道:“哈哈,有什么好事?问题解决了?”

张月明惊道:“什么?你怎么知道?”

程佳也加入到她们的谈话道:“这还用猜,你脸上忍不住的笑容出卖了你。”

张月明不好意地摸摸头发,干笑了两声,想到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只好说:“跟阿曼达和好了。”

“阿曼达是谁?”程佳问道,“肯定是你男朋友吧?外国人?”

“嗯,是。”张月明不想透露太多,只含糊应了一声。

程佳见她不想多说的样子,也很有礼貌地没有继续问,她们聊了点别的。李长虹收拾了一下,跟张月明出宿舍,一起去操场散步。

春天,阳光和煦的下午,操场上有很多人在闲逛。张月明跟李长虹边溜达边聊天。

“真没想到,”张月明摇头道:“真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和好了。”

李长虹笑嘻嘻道:“这说明你们是真正喜欢彼此啊。”

张月明也笑道:“昨天也让我感觉王名扬这个人很不错,细心又周到,凡事都能提前规划好。当初我对他有偏见,真有点对不起他。还是你有眼光哪!”她冲李长虹竖起大拇指。

李长虹淡淡一笑:“我哪有什么眼光?前男友都跟别人跑了。”

张月明听她话里有不平之意,内心反省了一遍自己有没有说错的地方,她没找出来也就没有接话。

李长虹自顾自道:“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没想到还是耿耿于怀不能放下,这不是我啊。”她说着张开双臂,仰望天空。

张月明确定不是自己说错话,而是她心有所感,赶忙安慰道:“这事儿放在谁身上谁不会介意?你已经算是宽宏大量了,我是心比较小的人,要是阿曼达做了这种事,我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何况你们在一起那么多年。”

张月明说到这里才真切体会到李长虹的痛苦,她以前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安慰她,如今经历了跟阿曼达的风波她才知道分手是件多么让人受伤的事。她跟阿曼达在一起不过半年多,李长虹跟她前男友可是有四年多了,那感觉肯定比她痛苦百倍。

她牵起李长虹的手道:“王名扬真不错,你要是想跟他在一起,我支持你。要是跟他在一起你能快乐一点的话。”

李长虹苦笑一声道:“他很快就要出国了,应该是今年八九月份吧。”

王名扬比她们大一级,出国是在意料之中的事,张月明不好再说什么,两个人以后的路会越走越不同,现在就算在一起,以后怎么样也说不准,不劝也罢。

李长虹又道:“我也不确定我跟他一定合得来,以前我们都喜欢运动,聊的也投机,但很少谈别的。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我,昨天很多地方我也看出来,我们并不默契。你不觉得吗?他在很多地方跟你倒很像。”

其实张月明也察觉出来了,但这个时候她极力否认:“我们只是都比较细心罢了,大的方面一点都合不来,价值观肯定不一样。而且我还是觉得他有点骄傲,哈哈。”

李长虹笑道:“不管那么多了,顺其自然吧,感情不是计算出来了的,不是规划好了的。说不定我会很快遇上一个合适的男朋友,说不定王名扬在国外会交上女朋友呢。”

“是啊,说不定我明天就会死去,你们的故事我就看不到咯——”张月明开玩笑。

李长虹拍了她一下道:“你这小孩,怎么老是死啊死啊的,一点忌讳都没有。你还年轻得很呐,放心,死还离你很远。”

张月明笑着跑起来,冲她道:“既然离我很远,我干嘛要忌讳?要是离我很近,我忌讳也没有用!”

她跑着,李长虹在后面追,迎着春天的风。

江都的夏天来的很快,暮春时节大家已是短裤短袖的打扮,立夏不久宿舍里的空调就开始整夜开着。

这个时间对于大三学生是最紧要的关头,无论考研、出国还是工作,都要开始着手准备了。班上涌动着一种熟悉的气氛,像是争夺奖学金时的紧张,也像面临大考的积极备战。

张月明是早就定下要考研的,资料也早早买下,还通过王名扬联系上了一个已经考上的学姐,现在正积极准备着。江林平要出国,她的家庭条件很好,她自己也想继续读书,对于这种情况的学生来说,大部分都会选择出国,何况又是英语专业。郝娇娇依旧故我,什么也不用计划,什么也不用准备,她父母早早给她找好了家乡的一个国企,待遇好,工作轻松,只等她拿毕业证了。梁云施肯定也是要考研的,但她一直藏着掖着,不让别人知道她要考哪所大学,也不让别人看出来她在准备考研,张月明看她那样子真是觉得心累。李长虹最近在张月明的建议下刚刚确定下来,她要考北二外,以她的成绩考北外有困难,她想去北京又想进一个外语专业好的大学,北二外很适合她。班上说要考研的很多,但大部分同学还是抱着观望的态度,既准备着考研又关心着找工作。真正下定决心为考研做准备而不去实习的人屈指可数,为数不多的几个男生都要就业,女生里面再加上杜鹃和程佳,差不多有七八个努力准备着的同学。按照江科大英语专业的正常概率来计算,这七八个准备考研的人里面,大概只有两三个人能考上,甚至只有一个。但从乐观的一面看,她们至少有一个人会考上——前提是大家都好好准备的话。

张月明对自己很有信心,她报的是最擅长的英语文学方向,看过江大的题,有把握超过分数线。她担心的是李长虹,李长虹平时成绩平平,北二外虽然不像北外竞争那么大,但也是全国学外语的人不会忽略的目标。而且她虽然定了学校,在专业方向上一直犹疑不决,一会儿想报翻译,一会儿想报跨文化,有次突发奇想还想报语言学,真把张月明气得够呛。

张月明猜测梁云施报的是北外,总之应该是著名的专业外语类大学,她这样猜测不是没有理由——梁云施与杜鹃又变得热络起来。

杜鹃要考北外,很早之前她就把北外视作人生目标,北外的书都是最好的,北外的教授都是最学识渊博的,北外的学生都是最让人羡慕的。她在微博、人人、贴吧,这种公开的社交途径上努力加入北外的圈子,什么“我们都是北外人”、“北外英语社团”、“北外英语爱好者协会”等等;在相对私人的社交工具中她也努力搜寻着北外学生的身影,以与她们结交为荣。虽然一心向往北外,攀附北外人,但她却鄙夷那些各类名为“北外考研”的群、吧或者小团伙,那种组织她一个没加。

杜鹃准备得早,考研资料自然搜集得全,梁云施想方设法与她接近,肯定是有考北外的打算。不过她跟杜鹃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同一类人,如果对付共同的敌人,她们的联盟会是很牢固的,但要是她们互为竞争对手,估计梁云施也占不了便宜去。梁云施常常在宿舍抱怨,杜鹃多小气、有什么资料不让别人看、复印一下都不行,诸如此类的话。张月明知道她的为人还是忍不住反问她“杜鹃的资料都是北外考研的,你也要考北外?”每每这时梁云施就会闭口不言。张月明其实早就猜出来,她只是想戳一下梁云施的小秘密,换来一会儿宿舍的清净。

不过,梁云施的话不可全信,在李长虹那里听来的版本中,杜鹃成了受害人,梁云施反倒是不择手段的小人。李长虹告诉张月明,杜鹃在宿舍抱怨,她花了三百块钱从一个学姐那里买来的一套解析题被梁云施看到了,梁非给她要,杜鹃拿学姐出来当挡箭牌“学姐卖给我的时候说了,不让我再卖给别人,我不想让学姐为难”。结果梁云施智商逆天情商感人地说了一句“既然学姐不让你再卖给别人,那你就让我免费复印一份吧,这样就不算你卖了”。当时杜鹃的脸就黑了,她没想到梁云施竟然无耻到了抠字眼的地步,她坚决拒绝了,回到宿舍大骂了梁云施一顿。张月明听着李长虹讲,感觉自己像在看后宫争斗剧,不过见识过她们争奖学金时的伎俩,这些也算司空见惯了。

但考研毕竟比奖学金更重要,准备它的时间越持久,它对人的影响就越大。有时候张月明恍然觉得连李长虹都有些变化了。

她们一起上自习,自习室晚上十点关门。李长虹常常不等关门就早跑回去,她早退不要紧,还特在意张月明是否早退。每次张月明早回来一点,被她看见,她就会问“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其实张月明很想反问回去“你不是回来得更早?”,但要是这样说,就显的有点火药味儿。李长虹是她在班上最好的朋友,而且她也相信,长虹应该没有那些勾心斗角的毛病。她只是觉得,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连李长虹都会无意识地跟别人比较,更不用说别人了。

真是环境塑造人,这才刚开始考研备战,就出了这么多拐拐扭扭让人心里不舒坦的事情,要是到了下半年,真不知道人心会变成什么样。考研更像是一场心理战,张月明在这场战争中准确地给自己定好策略——“埋头做事,不问他人,学会独处”。

她把这几个字写到日记里,时不时看一下提醒自己。她现在爱上了写日记,几乎天天都写,跟李长虹产生的隐隐距离感,阿曼达也不能理解她的地方,统统写到日记里去。写的最多的还是对自己的勉励,今天完成了什么任务,有了哪些进步,或者今天没完成什么,落下了什么,是否又偷懒了。她像看别人一样审视着自己,冷酷公平,指责自己的一切缺点,然后又热血沸腾地写下自己的誓言和下一步目标。日记本像是一个新的亲密的朋友,缓解了她心理上的压力,也时时给她提醒。

夏天的一切都给人以生机勃勃的印象,无论是在自习时的奋笔疾书,还是走在路上听到的鸟鸣虫叫,甚至是在宿舍里汗流浃背,都让人深刻地感觉到生命在涌动。张月明在这个夏天之初,认真地努力着,她很自信,也很带劲,她相信自己能拥有计划中的明天。

但谁也不会知道,命运的转轮即将发生反转,最危险的威胁已隐现,细节不再重要,丧钟就要敲响。

如果有一个标准,规定流干多少眼泪之后你就能彻底忘掉某个人,那该多好。那样的话人生还有希望,眼泪也不再是脆弱无助伤心的代表,流一次眼泪就朝目标前进了一步,每滴泪都不是白费的,那是达成目标的保障。

这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张月明心痛地想,自己虽然不能衡量眼泪的多少,却能计算流泪的次数,流多少次眼泪才能忘掉他呢?一百次?好,那就一百次,她在心里默默定下目标,只要流一百次眼泪自己就能忘掉阿曼达。这是唯心主义的,但她愿意一试,这样生活最起码有了点希望,不是吗?

张月明想起了阿曼达,有次她跟他一起洗澡。他的吻和温热的水流一样令她陶醉,两人是如此亲密,完全地拥有彼此。转变发生在洗澡结束时,阿曼达用浴巾仔细地擦干身体各处,然后走了出去,看都没看她一眼。当时她疑惑地站在湿淋淋的浴室里,浑身冰凉。

那个片段清晰地印在张月明的脑海里,简直像发生在眼前,她跟故事中的女孩有同样的疑惑,同样被抛弃了。这不是荒诞小说,是比现实更真实的真实。顷刻之间的转变,突如其来的冷酷,没有安全感的故事,人生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痛苦的意外?人之所以为人,有别于动物,不是因为对自己原始欲望的克制,对温情的留恋和长久的维持,对配偶有稳定的理性的长久的关切吗?还是说人本来就是冷酷的,感情本身就是无情的,尽管文明了上千年,人身上的动物性还是能够时时挣脱文明的束缚,露出它本来的狰狞面目?

张月明想不通,她合上书,闭上眼睛躺下来,又想起了阿曼达。哦,阿曼达,阿曼达,她为了他如此伤心,他会知道吗?他知道了会在乎吗?他在乎又能如何?就算重归于好,他还是不会改变,还是会伤她的心。本性不变,性格故我,她怎么能期待他会变得不一样呢?张月明感受到揪心的痛,眼泪又开始往外涌,她是脆弱的,忘不掉他。她放弃了抵抗,任自己沉浸在肆意的悲伤中。

“哎呀,那可要吃的好点啊,整天学习多费脑子啊,我让你爸爸再给你打点钱去?”

“不,不用了,妈,钱够了,我不是还在做家教嘛,生活费足够了。”

“哦,做家教也要注意安全啊,出门在外的,外面那么多车,你走路可要注意着点啊,咱这里有个人······”

张月明拿起小说来,找到有书签的那一页接着读,一个发生在加拿大小镇的故事,算是爱情故事吧。孤身一人的女孩为了赚学费来到小镇当代课老师,与那里的医生发生了恋情。医生有点嫉世愤俗,年纪也比他大,但或许这就是她喜欢他的原因。两人在保守的小镇秘密地在一起了,调情,最后涉及到婚姻。小镇发生了一场流行传染病——病不严重,只是流行的,传染的——学生越来越少,去结婚登记那天,医生突然对女孩说她不能再在小镇上待下去了,学生很快就没有了,她应该回去。“为什么?”“他有了别的女人了吗?”但是为了自己的尊严,女孩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他当天便送她走了,甚至没来得及收拾行李。多年以后,两人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偶然相遇,隔着远远的打了招呼,他们都没有停下脚步。

一开始读这个故事的时候,张月明觉得很荒诞,但她知道作者是以描写现实中人们微妙的情感而著称,而不是荒诞派作家。一口气读完这个故事,确实也浑然天成没有漏洞或让读者不信服的地方,但这确实又是个充满转折和冒险的故事。突然之间人就变了,前一天还是彼此含情脉脉地两个人,隔了一夜,枕边人就抛弃了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

她手里提着饭继续往回走,一想到家里就不那么悲伤了,多幸运,自己还有个家,就算没有了阿曼达,还有爸爸妈妈,还有阳明,生活还是能继续下去啊。早晨的气温有几分清凉,能让人眯起眼睛看太阳,树叶葱翠,道路干净,有小孩在踢足球,春天真美好。

宿舍里的人还在睡梦中,她轻手轻脚地吃完饭,又躺到床上去歇息。不做家教感觉突然多出来半天,懒懒地打发闲时光,好好休养生息,不去想太多。她打开手机想把阿曼达删掉,也是逼自己,趁着心狠的时候快刀斩乱麻。

听着妈妈唠叨的声音,张月明心里渐渐明朗了起来。怎么能忘了呢?她还有爸妈,还有妹妹,还有整个家,“我是他们的希望啊,怎能如此任性妄为?爸妈知道一定会很失望很伤心的,跟阿曼达相交不过半年,自己的亲人却已经关心自己二十多年了,为了他们我也该振作起来。”

想到这里张月明提起了精神,她问了家里的一些情况,姥娘身体还好,阳明一切顺利,爸爸也没跟别人闹矛盾,妈妈的胸下面长了一个小小的肉瘤,不痛不痒,她想等忙完这一阵去医院开刀取出来。

“月明啊,怎着最近没往家里打电话啊?学习忙不?”

张月明听到妈妈熟悉的声音,鼻子一酸,清清嗓音道:“想等到中午给你打呢,这学期课不少,我想考研,买了些资料在复习。”

“去哪个医院?至少得是县医院。”

“不用,去县医院跑老远,又麻烦又贵,咱们镇医院的大夫也挺好,现在镇上医院招的也都是大学生了。”

月明又问了些其他事,妈妈嘱托了几句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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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张月明睁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发短信给学生家长,她想请一天假不去做家教了,对方回复的很及时但有些不高兴。张月明没再回复,正式上班的人还会有请假的时候,她这只是兼职为什么不能请假?自己处处体谅别人,谁来体谅自己?付出那么多有回报吗?人善被人欺,该强硬的时候要强硬起来。跟阿曼达发生的事让她心灰意冷,不想再对任何人任何事付出热情。

胃安静了下来,没有了恶心感,身体却虚脱了,丝毫力气都没有,叠被子都要费很大的劲。张月明强撑着爬起来去买早饭,吃了东西才有力气啊。在提着早饭回宿舍的路上,妈妈打来了电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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