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谈笑间杀人者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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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上还有一人,看起来已经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正安安静静的将道面上的落花拢至一处,最后一脸满足的坐了上去,看上去很像北方神庭里神官最喜欢的莲蒲,身穿一袭白衣,或者说从头到尾都是白色的,连佩剑的剑穗都是白色的。

每当双锤青年嘶吼着出大锤阴人的时候,白衣青年极为俊俏的脸上会露出几分嫌弃,其余用鄙夷填满。

牧魄死了,这次把他从死人堆挖出来的时候,他连左手也没了,云昭却没什么感触了,反而觉得他如果还活着可能他自己都会有些气馁,在进行过那般气派磅礴的对话后,不慷慨就义真是对不起他骨子充斥的军人情怀。

他不吃不喝,嗅着恶心至极的腐尸味,他越虚弱,破厢出剑时就越强大,在他确认没人能阻止自己的时候,他出剑了。

两名青年太远,云昭没有了刀,剑不快,但是感受到脸上已经被剑势割得生疼,在他明白这把剑足够贯穿他和身后的李红棠时,云昭看到这一生中最精彩的一幕。

从席徹车厢底下爬出一个壮硕身影,凑巧挨着李红棠的车厢,凑巧看见眼前这一幕,迟疑了片刻,褚八方侧身撞向了凑巧凌空掠至自己身旁的南镇抚司鹰隼,凑巧让他的剑偏了,自然也空了。

...

“殿下,您的命真的很好。”皇甫轩叹息道。

“皇甫大人,南司的人都有您这般的演技吗?”李红棠冷冷看着这个从交战开始,一直驻马旁观保持沉默的男人。

皇甫轩从力竭而亡的鹰隼手中取过了他的剑,淡然道:“殿下您记差了,下官是北司的。”

李红棠坐回了车厢,皇甫轩骑上了马。

...

车厢旁点燃了火堆,从凤敕道旁拾过花瓣丢入火里作火引,随后开始往里面抛尸,不用摘下面甲或者黑布,都是唐人,那这场战斗注定不会出现在史载上。

所有的死亡都会归于正在赶回草原的木拓族,所有震惊与怒火都会以木拓灭族而画上休止符。

散落在花瓣上的鲜血已经干涸发黑,显得无比丑陋,就跟这场战斗一样。

“你好,我是宇文泰。”双锤青年朗声道。

“在下乾钦此。”一袭白衣拱手道。

哗啦啦一阵作响,从道旁花丛中探出一颗光溜溜的脑袋,一个穿着一身青衫的光头少年走了出来,摸了摸脑袋,红着脸迷糊道:“呀,这...这就走出来了,叫我南北就好。”

随后又指了指肩上的一只小猴子介绍道:“这是木鱼,我们从军镇赶过来的。”

小猴子学着小光头摸了摸脑袋,直愣愣地看向云昭。

“吱?”

...

不知是青年们来得太快,还是虎贲军镇的人马来得太慢,火堆已经熄灭冒着青烟的时候,凤敕道远处才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褚八方剥着花生米往嘴里丢。

乾钦此遗憾的看了一眼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花蒲。

宇文泰追着木鱼跑来跑去,南北通红着小脸,焦急地追在后面劝说着。

云昭拍了拍不知从哪跑回来的铁柱,自从褚八方在营地里想要点了它的尾巴去撞木拓人以后,这家伙现在听到火声扭头就跑,谁都拦不住。

看了看依旧紧闭的车厢,已经依稀可见的大唐军旗缓缓向他们靠近,云昭搓了搓手,走上前打开了厢门,想告诉她拉车的马已经断气很久了。

李红棠抬头看向了他,轻咬红唇,满脸泪痕。

云昭这才发现自己只是听着她说话烦,看着她一点也不烦。

李红棠自始至终没有打开厢门或者出声,云昭迟疑着要不要进去请示时,厢门开了,迎面的是一张冷若寒霜的俏脸,与此同时,漆黑车厢从底部爆裂开来。

南镇抚司鹰隼,这个简单的称谓,代表着他是大唐最恐怖的一批杀手,他在草原那晚借着木拓族的床弩撞毁车厢时,就伏在烟尘中隐入了漆黑车厢,在杀死黑袍老头以后,他不能确认谍报里那名皇六院修者还能不能催动飞剑,于是他开始蓄力。

还活着的几名持弩人在检查过漆黑车厢,发现其实里面早已充满腐烂气息以后,也都就地抹了脖子。

云昭看着这一位位帝国忠烈,这一幕幕慷慨壮烈,突然感觉有几分滑稽可笑,转念又想起了董四合那头憨驴,随即又很羡慕他们起来,活得这般纯粹,连死都死的这么潇洒。

...

云昭看着四具不久后要成为凤敕道边花饲料的尸首,心情很沮丧,因为少了一具,并且带着他另一柄刀不见了,少年随手拔出那截木棍,暗暗发誓一定要戒掉掷刀这个坏习惯。

掀开花丛准备返回山道时,突然感受到胸前一片炽热,扯开领口一看,那枚从小带着的佩玉竟状若一块赤红的烙铁,散发出一股肉眼可见的浓稠血雾,与此同时,体内自腰腹部窜出一道温热气流,直达胸腔,如同烈酒入喉逆流一线。

不过很快,血雾重新敛入佩玉中,气流至胸腔弥散开来再也感受不到了。云昭看了看左肩处被刺破的血口、佩玉上残着的点点血迹,沉默了片刻,继续抬步走去。

有的时候唐人真的是一种很难想象的物种,云昭突然有一些同情其他国家的子民,可能他们有这种邻居,活着也挺煎熬。

席徹的脸终于没有了最后几丝血气,彻底成了一张白纸,云昭觉得席徹临死之前,应该很想告诉自己交友要慎重。

云昭一旁看得透彻,青年一锤铸得极为雄壮却是空心的,一锤铸得小巧玲珑却异常沉重,每当青年叫嚣时都是大锤出手,敌人气急奋力相拼,空心大锤一触即退。

当全力一击落于空处,敌人一阵气血翻腾之时,小锤轻轻一碰,非死即伤。云昭眯了眯眼,似乎得到了不小的灵感,暗暗为青年竖了几个大拇指。

...

重新踩上凤敕道的时候,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除了横七竖八的尸首和偶尔作响的兵器撞击声,有一人话语声特别大并且频率极快,就跟承平那个说书老道一样。

“砍得多了,自然就快了,这很稀奇吗?”云昭四年间在草原里,对着尸体解释过很多遍。

...

“我锤我锤我锤,喜欢躲是吧,我让你喜欢躲,来来来,再躲一个!”

“挡阿挡阿挡阿,我说你倒是挡阿你!会不会打架?”

一个持着双锤,精赤着上身裸露出高高隆起的腱肉,裤腰却束得极高,额头上绑着红绸带一直拖至地上的青年,正追着还活着的军卒边锤边大喊大叫。

一直以来,很多人都会惊异于少年出刀的角度,搏杀间的狠辣,生死时的平静,最后落在没有人愿意面对的速度上面,死在花簇中的凫水房刺客,临死前甚至觉得镇抚使大人都没有这般快的刀,这般恐怖的轨迹。

杀人这种事其实和其他事都一样,天赋是一方面,勤奋又是另一方面,十二岁以前一直奔跑于阳光的少年,在十二岁那年握住了刀柄,一种源于血脉中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就像阔别多年的挚友。

当把一件事放到人生目标这般高度的时候,他开始勤奋的练习,荡尾沟的马匪,乾木草原的游骑,他们在丢掉自己脑袋之前都很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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