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天录

陆离更留意到，这两个村庄附近的小山丘上，有许多坟茔。坟茔上的白幡和花圈犹在。坟茔上的土，也是新的。不难判断，这些坟茔，都是新坟。

“莫非真地发生了天灾？”陆离想起了宗门大劫那天，那位清冷女子所说的话。

这一想，陆离才意识到，自己分明记得那天发生的事，但无论如何努力，却怎么都想不起那两位女子和那位男子的容貌。半分印象都没有。

匆匆间，陆离已经走到了第五个村庄。天也黑了。

趁着夜色，陆离摸到村外的一个稻场上，寻了一个大一些的草垛，移开几捆草，挖了个洞，钻了进去。

将草垛掩好之后，陆离取下在大青山之中就已经烤得半熟的野物，一块一块地扯下来朝口中塞。

片刻间，半只野兔入肚后，一股暖流，再度从陆离的胸腹间升起，然后缓缓地流向其全身。

这股暖流不仅让陆离觉得舒服，觉得精神抖擞，还给了陆离一种怪异的感觉。那就是，陆离觉得，暖流流过，自己的身体似乎在以自己能够感觉到的速度变得强壮。

这几日，陆离察觉到，自己每次吃下肉食后，体内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最初，陆离一直以为，这是因为自己填饱肚子了。但是，前几日，陆离在大青山中找到了几个野薯，吃下去，肚子是撑了，但体内却感觉不到任何暖流。

而且，陆离还察觉到，自己将射猎到的野物烤得越熟，吃下去之后，暖流泛起的速度越慢，消失得也越快。

还不是很饱。

自己的食量好像越来越大了。半只野兔，怎么也得有斤把两斤肉。但自己吃下去，感觉只有个半饱。

陆离舔了一下嘴唇，犹豫了一下，将手中的半只野兔收了起来。

剩下的干粮不多了。接下来的这一路，打猎的机会不可能像在大青山中那么多了，也没那么方便了。得省着吃。

蜷缩在草垛中，陆离做了好多个梦。

梦里，他站在陆家坳村头的那颗老桑树下，一把一把地将红得发紫的桑椹朝嘴里塞，吃得嘴唇也都发紫了。桑树上，兄长一边将更多的桑椹扔下来，一边喊道：“你站远点儿！小心东西掉到眼睛里了！”

梦里，他趴在灶边，踮着脚，闻着锅里传出来的香味，口水直流。锅前，母亲一边用锅铲在锅里翻炒着，一边挑出一个已经炸开的栗子，放到陆离手边，说道：“小心烫！小心烫！”

梦里，他手里握着一小块蜂窝，不停地用手指蘸起蜂窝上的蜂蜜，送到口中吮吸。姊姊眼里噙着泪，一边用嚼烂的丝瓜叶在陆离那肿得像包子一样的脸上涂抹，一边狠狠地打着陆离的屁股：“叫你淘！叫你好吃！”

梦里，他背着一个小书包，委屈地跟在父亲的身后，一步三停地朝私塾的方向走。父亲黑着脸，背着手，一边大踏步地朝前走，一边时不时地回头瞪一眼陆离，威严地喝道：“你走不走？你走不走？！”

梦里，一个师兄背着他，几个师兄护着他，在一位师叔的掩护下朝前猛冲。那位师叔一边抵挡着从后面不停袭来的各种法术和法器，一边大吼道：“快！你们快冲！一定要冲出去！”

……

一阵隐约的鸡鸣声传来，陆离从梦里惊醒。

他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轻轻地拨开草洞口的草，朝外看了看。

天很黑。

应该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候。

陆离钻出草洞，将那几捆草复位后，直了直蜷缩得发酸的腰背，迈开步子，迅速地朝着宝塔山的方向走去。

身后不远处，村中的狗汪汪乱叫。

沿路的人没心情也没工夫理会陆离，陆离自然也不会主动去与人攀谈。

这倒省了陆离不少心。他迈大了步子。

现在的他们，或是还在哀悼亡人，或是在为接下来的生计发愁和忙碌。

人只有在心闲、身闲、神闲的时候，才会去留意，甚至关注那些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或者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事。

这些处于哀愁与忙碌之中的人，又哪里会有闲心、闲情和闲工夫去理会一个路过的少年猎户？

不好走，是因为，遥望前方，陆离能看到一些村落。

有村落，便有人。

尽管陆离迫切地希望能够听到一些消息，但他又本能地觉得，在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尽量避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因为，对于这一路上可能碰到的所有人来说，他都是个陌生人。陌生人总是更容易惹人注意的。

陆离的猜测没错。

他这沿途看到的一切，确实是那场天灾所致。他这沿途看到的、碰到的人，家中多多少少都受了些灾。

陆离留意到，他这一路上看到的人，或者碰到的人，脸上大多有些忧色，甚至是悲戚之色。

陆离还留意到，这一路走来，那两个村庄之中，有不少房屋倒塌了。村庄周围的田地里，大多数庄稼都倒伏在泥浆里。房前屋后的树木，也倒了不少。

但是，想要到达宝塔山下，即便绕路，也不可能完全避开所有人。毕竟，前方不再全是荒山野岭。而且，自己如果绕来绕去，耽误时间不说，反而更容易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只能尽量小心一些了。

这两三天的路，不好走。

不好走，不是说路本身。相反，前方的路，比大青山中的路要好走很多。因为，前方大多是平路或者平缓的丘陵。

陆离一边硬着头皮朝前方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万一碰到有人搭讪，甚至是盘问，自己该如何应对。

行了个把时辰，路过了两个村庄，陆离发觉，自己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人，自己是看到了一些，甚至碰到了一些。但是，没有人对自己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关注，甚至都没有人对自己投以过多的目光。

走出大青山了。

从这里，能够看到宝塔山的轮廓。只是，望山跑死马。

陆离估计，至少还要走两三天，才能到达最近的宝塔山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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