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天录

陆离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前行的步伐虽然还是那么稳健，但是，父亲的腰背比上一次又弯了一些了。

陆离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骑坐在兄长肩背上的那个娃娃，定是自己的侄子了。随在兄长身旁，一手扶着那个娃娃的女子，定是自己的嫂嫂了。

“爹！娘！姐姐！大哥！”

陆离一边拼命狂奔，一边放声大呼。

还有几百米的距离。

在这个距离上，在纷乱的人群中，在鼎沸的各种声音里，父亲、母亲、姊姊和兄长应该是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的。

但是，陆离看到，自己的父亲和母亲都抬起了胳膊，朝着自己的方向拼命挥舞。父亲和母亲也在大呼。

陆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地听到了父亲和母亲的呼喊。但是，陆离看得清父亲和母亲在喊什么。

父亲喊的是：“陆离！”

母亲喊的是：“离儿！”

姊姊也在高呼。她一边挥着左臂，一边不停地朝上跳着，一边呼喊。

姊姊喊的是：“小离！”

兄长一只手抓着肩背上娃娃的腿，另一只手也挥了起来。他也在呼喊。

兄长喊的，和父亲喊的一样：“陆离！”

兄长身旁的那个女子没有呼喊。但是，她也抬起了那只空出来的手臂，朝着陆离的方向挥舞了一下，又似有些腼腆地放了下去。

陆离的双眼已经完全模糊了。

他早已提起了全身的修为。

此刻，他完全爆发了。

陆离做到了自己修行路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飞掠。

他离身化遁光还差得太远。他甚至还没有真正踏入遁术的门槛。

但是，他确实离了地。他像先前那些修为高深的同门一样，凌空飞掠。

陆离能够感觉到，劲风扑面，泪水不停地从自己的脸上被吹落。

陆离一边飞掠，一边不停拭泪。他不想让父母看到自己眼中的泪。但是，尽管他抹了一把又一把，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拼命冒出来。

只有百十米的距离了。

陆离看到，姊姊先是用左手捂住了嘴巴，露出极为惊讶的样子，随后拼命地摇着母亲的胳膊，指着凌空飞掠的自己。姊姊的脸上，全是欢喜。

母亲的脸上露出极为焦急的神情。陆离看得清，母亲在努力地睁大眼睛，朝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但是，母亲显然没能真正看到自己。

娘，您怎么了？您的目光怎么那么浑浊？

这一刻，陆离的心中，好似被塞了一块大石，使得他体内真元运转陡地滞涩，几乎令得他从空中跌落。

这一刻，陆离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真，自己再也不要修了。

自己怎能忍心让父亲和母亲这般苍老下去？自己又怎能忍心将自己本该分担的那一部分责任都压在兄长和姊姊的肩上？

若是自己无法侍奉在父母膝前，无法侍奉父母终老，无法和父兄一起撑起这个家，这个修真，修的还是真么？

莫说自己未必能够修真有成，即便自己真能修成大道，那又得是多少岁月以后的事了？若是父母都故去了，若是兄嫂和姊姊也不在了，若是自己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了，自己便是修至无上大道巅峰，长生于世，但那孤零零的长生，就是自己要修的道、要修的真么？

这样的道，这样的真，不修也罢。

再近了。

更近了。

陆离距离自己的父母只有几丈余许了。

母亲能看到自己了。母亲在忙不迭地抹泪。母亲的脸上，露出了陆离日夜思念的笑容。

陆离从空中落下。

他在人丛之中急速穿行。

在距离父母尚有丈余远的地方，陆离已经跪了下去。

对着向自己伸出双臂迎上来的父母，陆离哽咽着拜倒：“爹，娘，孩儿……”

随即，陆离的哽咽声猛地顿住。

因为，天，变了。

天，毫无征兆地变了。

陆离看到了自己的兄长。

兄长虽然还是那么壮实，但却显得有些憔悴。是因为兄长承担了本该自己分担的所有生计么？还是因为这千里路上，兄长担起了太多照顾全家人的责任？

才过了三年，母亲怎么会有了那满头白发？才过了三年，母亲的脚步为何变得这般跌跌撞撞？

陆离看到了自己的姊姊。

姊姊正当韶华。但挽着母亲胳膊的姊姊，脸上为何也有了那么多的沧桑？

最前面那些修行更久、修为更深的同门在飞遁。而陆离和这最后一个批次的同门，说得婉转些，是在飞掠。说得直接点儿，实则是在飞奔、狂奔。

山上的人在朝着山下狂奔。在距山门十余里处等候的亲友们，早已收到了宝塔宗山门处弟子传去的消息，则在朝着宝塔宗山门的方向狂奔。

近了。

在看到母亲的第一瞬间，陆离的双眼便模糊了。

那还是自己记忆中的母亲么？

此刻，陆离知道那是什么了。那是宗主以无上法力将众弟子与其山下的亲人之间那道道血脉联系给无限放大了。

修行之人，本就耳聪目明。有了宗主以法力放大的那道道血脉联系，万千人中，陆离的眼里，好似只有自己的亲人。

近了。

近了。

陆离使尽了全身的修为飞掠，但还是落在了最后一个批次之中。

陆离毕竟只入宗了三年。前面两年时间，与其说是在修行，不如说是在修心。真正开始修习一些基础法术，是在这一年。

出了山门，又狂奔一阵，陆离终于看到远处涌过来的黑压压的人群了。

距离虽然尚远，但只一眼，陆离便于千万人中看到了自己的亲人。

先前在宗中大殿外时，宗主那抬手一指后，陆离立即觉得，自己的心中仿似多了些什么。

陆离裹在众同门之中，朝着山下飞掠。

今日可以说是宝塔宗历来探望之日中最热闹的一次。但凡家中尚有亲人在尘世的同门，事先几乎都收到了家书，言道今日会有亲人前来探望。

执事们暂时都留在了宗中。一来，他们修行已久。此次，虽然大多数执事也有后人前来，但不知道已经隔了多少代了，情分早已淡了许多。二来，宗主出关，国主亲临，接下来还有许多庆祝的事情要准备，执事们自然要留在宗中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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