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秦家女人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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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的时候,心里揣着一个再简朴不过的梦想——活下去。

在离开村子的时候,她还最后往山上看了一眼,好像是在和坟山作最后的告别。

也或许,她是在和山上的那个人告别。

她是秦家最小的一个女儿。

她娘是在她结婚那年患心脏病去世的。

她的另外两个姐姐——秦慕北和秦慕离都嫁到了其他城市,从那之后,她们几乎就再没有往来了。

秦慕彩没上过学,没读过书,她来了头道沟以后,什么活都干过,小镇没建工厂的时候,她就靠洗衣服、做被褥赚钱,后来政府拨款在这里建起了公立的玻璃丝厂,她就成了一名光荣的无产阶级工人。

她每天早出晚归,没日没夜地干活,厂子里数她最年轻、最有干劲。

她的工作是在流水线上纺玻璃丝,纺成玻璃布以后,作为一种保温材料出厂。

秦慕彩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活有多辛苦,每天能吃饱饭就是一种极大的幸福。

后来,她的勤劳收到了回报,被提拔当上了厂里的一个小干部,工资也翻了几倍。

再后来,她就结婚成了家。

*过后,凭借她的聪慧和勤奋,她当上了镇里烟草公司的会计,什么算数、识字之类的都是她自学的。

现在,她退休赋闲在家。

过去了大半辈子,她有了丈夫,有了女儿,有了孙女,有了一个大家庭。

可是最近,她的生活却不平静了。

就在几天前,夜里她听到有人在敲她家的窗户。

那声音很小,却一下一下的很有力,就好像是有个人用手指的关节在砸玻璃。

秦慕彩家住在九楼。

她问丈夫:“你听,是不是有人在敲咱家窗户啊?”

丈夫屏住呼吸仔细听了听,说:“我咋没听见,你听岔了吧。”

丈夫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东北人,年轻的时候英姿飒爽,毕业于北京军官学校,毕业后就被分配到了东北家乡的农村做了乡长,后来政途一片坦荡,当上了头道沟的一把手,退休以后,他就在家里养鱼养鸟,过起了闲云野鹤般的生活,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可是毕竟当了半辈子的官,每每说起当年来,总不免有许多失落。

他是一个无产阶级战士,是******培养出来的坚决信奉共产主义的士兵。

只要有人跟他提起神鬼之论,他就会挺起略微佝偻的胸脯,铿锵有力地说:“嗯,我跟你们讲啊,鬼神都是你们想出来的,都是不存在的,你们相信是因为你们的生活里有太多求之不得的东西,你们害怕是因为你们做了亏心事,科学发展到了今天,人们对世界、对宇宙的认识都在不断进步,难道你们还要甘愿被这种浮泛无根的理论所侵蚀吗?”

只要他一发言,就滔滔不绝、一发不可收拾,秦慕彩从不与他顶嘴,因为她知道自己并不是这个老干部的对手。

第一天, 她虽然心有余悸,可是最终并没理会那个敲窗户的人。

她望了窗子一眼,若有所思地进卧室睡觉去了。

令她真正感到恐惧的是,从那之后,每天只要一过午夜十二点,敲窗户的声音就会定时响起,不慌不忙,一丝不乱。

秦慕彩又对丈夫说:“老姜,你听呐,绝对有人在敲窗户。”

这一次,老姜也听得一清二楚,他的底气瞬间少了很多,半犹豫着问:“会不会是楼上啊。”

秦慕彩说:“我听着不像啊”

老姜掀开了窗帘,左瞅瞅右看看,困惑地说:“这也没人啊,你看看,咱们家住九楼,这么高的楼层,哎,你不坐电梯都不好爬上来,怎么可能有人在外面敲咱家窗户啊。”

秦慕彩也凑到窗边,往外看了看,好像确确实实没什么人。

每次只要老姜撩起窗帘查看,那声音就会自动消失,四周立马归为一片平静。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窗户旁边躲着个淘气的小孩,一看见有人来了,便麻利地藏在了暗影里嘻嘻地笑。

他白天睡在空气里,一到晚上就抖擞了精神继续捣蛋。

老姜和秦慕彩都是他假想的玩伴,他们一拉上窗帘,他就跑出来敲窗,他们一拉开窗帘,他就缩回去捂住了嘴努力不让自己出声。

日复一日,敲窗户声从来没有断过。

秦慕彩不顾老姜的反对,找来了三年未见的女儿姜梓洋,她嫁给了外市的一个企业家,生活过得一直很富足,还生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如今也已经上了大学,可谓是人生赢家了。

电话里,姜梓洋的语气很轻蔑:“妈,我都多大了,你还讲鬼故事吓我,你真以为我会信啊。”

秦慕彩急了:“你说啥呢,我是你妈,连我的话你都不信了!”

姜梓洋哼了一声:“妈,那你让我怎么办?回去给你捉鬼去?”

秦慕彩憋了半天,最后只吼了一句:“你快给我回来。”

姜梓洋在两天后回了家。

老姜头背着手、拉着长音说:“你这个丫头,怎么过年不回来,现在倒回来了,难不成来分遗产了?”

姜梓洋听出了父亲的火气,马上赔上笑脸:“爸,你瞧,你女儿我不是忙嘛,今年小枝就大学毕业了,我和他爸还要忙活她找工作的事儿,我也不容易啊。”

小枝是姜梓洋的女儿。

秦慕彩端出了一个五彩缤纷的果盘,斜着眼埋怨老姜:“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就这个态度,下次看谁还回来看你!”

姜梓洋顺手用牙签插起一块苹果,送到了嘴里。

“妈,你别忙了,下次你要是再想我了,别编那些乱七八糟的借口了,谁信啊。”

秦慕彩的脸色一变:“你不信妈说的?”

“什么意思?咱家别是真闹鬼了吧?”姜梓洋觉察出了母亲语气里的不对。

“这都多少天了,一到晚上,客厅里就有敲窗户的声,我和你爸一宿一宿地盯着,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原因,你说是为啥呀。”

“今晚也会有吗?”

“等着吧,十二点。”

三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面对着一台黑乎乎的电视机,一直无语。

电视机后头,就是那扇落地窗,窗户上正拉着厚重的黑红色窗帘。

窗户静静的,窗帘也静静的,无声无息。

客厅里那个老式时钟的秒针狠命向前跑着,可无奈尾巴总被一只手拽着,怎么都逃不脱。

它陷入了一个无休无止的循环之中。

秒针一圈一圈地转,就像人生一圈一圈深深浅浅的年轮。

秦慕彩之所以信鬼,是因为她在很久以前就见过。

活到六十多岁,与其说她见过太多了,不如说她没见过的太少了。

午夜十二点,敲窗声准时响了起来。

秦慕彩打了个冷战,转过头,问坐在身边的女儿:“梓洋,你听到了吗?”

姜梓洋的眼珠差点要瞪出了眼眶,她一脸的惊恐,半张着嘴,直愣愣地看着母亲,一个字都说不出。

和之前一样,当老姜把窗帘猛地撩开的时候,那个声音又戛然而止了。

“妈,您不是有个会算命的姐姐吗?你把她找来给咱看看吧。”姜梓洋的上下牙哒哒哒地碰撞着,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无比诡异。

“行么,老姜?”秦慕彩转身问丈夫。

老姜没吱声。

“你爸同意了,我这就联系我二姐。”

之前说了,秦慕彩的二姐叫秦慕离,她算是三姐妹中唯一一个子承父业的人,也就是说,只有她,懂相术。

更准确地说,只有她们家现在以算卦为生,以八卦风水为业。

早年间,她嫁给了一个相师,女儿和孙女也都走上了这条路。

过了许多年,秦慕彩终于又见到了二姐。

一转眼就过去了十多年。

秦慕彩再也没离开过头道沟,她在这里安了家。

秦家女人就选定了一块还算丰腴的土地打算安家落户,这里四面环山,水草丰美。

虽说是镇,可是头道沟一共也就几十户人家,基本上都是逃荒来的,也没有什么原住民,因此,大家对彼此都很客气,因为谁都不是这里的主人,谁都是这里的客人。

这也是秦家女人最终选择定居在这里的原因。

时间的滚轴还要推回到五十多年前。

溯溪村。

食不果腹的日子把人们都逼成了恶鬼。

离开了河北,她们一路向北,逃到了东北的一个叫“头道沟”的小镇上。

那个时候,东北还是一片荒山,头道沟尚有很多未经开垦的荒地。

那一天,女人锁上了那扇破旧的木门,带着三个孩子恋恋不舍地朝村口走去。

她的包袱里装着她的所有家当,几件破衣服,半斤高粱米。

村里只剩下了十几户人家,有些人决定继续留在这里苟延残喘,有些人则选择背井离乡,外出谋食。

一户姓秦的人家,只住着四个女人,一个母亲独自拉扯着三个十几岁的女儿过活。

至于她为什么会回来,二嫂也没跟她说。

不过,这个姓秦的女人身上,似乎带着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秦家男人好像是得痨病死的,他生前是个相师,据说他的卦还很准。

他死后被埋在了坟山上,村民们还经常看到秦家女人到坟山上探望亡夫。

1962年冬天,日子终于再也过不下去了,秦家女人就选择了逃荒。

二嫂家昨天来客人了。

来的人姓秦,是个女人。

刘项云说,这个人当年就是溯溪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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