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尸肉(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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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很多人还不信他有仙术,可是做完法以后,那个原本哭闹不止的婴儿居然平静了下来,高烧在半天之内就退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从此,秦华的盛名就传了出去,有很多人慕名而来,求他算上一卦。

毛庆喜对这个人却没什么好印象。

他们的日子也越过越清贫。

有几次,毛庆喜路过秦家的地,还看到四个女人在顶着大太阳“呼哧呼哧”地翻着土。

他就好像是报了什么血海深仇似的,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舒畅,装作什么人都没看见,慢悠悠地走开了。

过了整整十年,毛庆喜几乎已经把那个叫秦华的人彻底忘记了。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个早已过世的人会和他的生活再扯上什么联系。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此时此刻,秦华藏就在他的家里。

刘椿山的失踪是个意外。

在他行踪不明的第三天,村民们就在山脚的断崖下发现了他,他的左腿被压在了一根粗壮的树干下面,一身的血迹。

被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断气了。

据人们推断,他应该是在爬山的途中被滚落的树干砸到,腿被压在了树干底下,动弹不得,他被活活冻死的。

在北方,这种冻死人的事情时有发生。

可是,大晚上的,他一个人鬼鬼祟祟地上山去干什么呢?

毛庆喜得知这个消息,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理由能解释得通。

他吃到了尸肉,还吃上了瘾,就又独自上山挖尸去了。没想到的是天寒地冻,他竟然会从山上滑落下来,自己也变成了一具直僵僵的尸体。

鬼知道是不是那些僵尸把他推下去的呢,它们躲在树后面,躲在石头后面,躲在墓碑后面,平举着两只胳膊,趁他不备一把把他推下了山去,还整整齐齐地站在崖边弯着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僵尸这种东西,没有人见到过,可没见过的东西就真的不存在吗?

毛庆喜就没见过报应,可报应还是找上了他。

毛母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死得无比蹊跷。

毛庆喜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孤儿。

这正应验了他出生时那个道士的话——这个孩子命中带煞,必会克死父母,克死身边的人。

刘椿山那天是和他一起上的山,那是不是也算他身边的人呢?

毛母还是由棉被包裹着躺在炕上。

已经是第三天了。

毛母的身上开始长满了大大小小的尸斑,乍一看,还以为是奇形怪状的胎记。

到了第四天晚上,那个隐藏在黑幕中的东西终于现身了。

厨房里还有一堆尸肉,那是毛庆喜和刘椿山分瓜的老光棍的肉。

他的肚子正咕噜噜地叫着,自从母亲没了,他连续三天都滴水未进。

他决定生起火、把那堆肉烤烤吃了填饱肚子。

“庆喜,你告诉我,你拿回来的到底是什么肉啊?”

一个遥远的声音飘了出来。

毛庆喜猛地一哆嗦,竖起耳朵捕捉着声音的源头。

是母亲的声音!

他赶忙扔下了手里的柴火,立马跑进屋查看,母亲还是一脸安详地睡在炕上,没有一丝挪动过的痕迹。

她身上的尸斑更多了,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娘,你刚才在跟我说话吗?”

四下一片静寂。

天愈发黑了,他看不真切母亲的脸。

他又走近了一点儿。

“娘。”他叫了一声。

不对,那根本就不是母亲的脸啊!

那分明是……分明是那个叫秦华的脸!

此时,他正怒目圆睁,定定地看着毛庆喜,舌底还含着三枚铜钱,那是他下葬的时候含在嘴里的。

他的两只手露在被子外面,上面长满了长长的绿毛,像是戴了一对用青苔做的棉手套。

“庆喜啊……”

他的最没动,那个声音仿佛是从他肚子里传来的。

毛庆喜大叫了一声,就往屋外跑去。

他又听见头顶传来了那熟悉的金属敲击声——当,当,当。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那是个什么声音。

远处有两个幻影,一黑一白,正一跳一跳地向他走来。

他们拎着一条粗粗的铁链,铁链的一头是一把锁,上面还粘着几滴血。

他们蹦一下,那把锁就和铁链撞一下,发出了“当”的一声。

他们蹦两下,那把锁就和铁链撞两下,发出“当、当”的声音。

这个景象,毛母也见到过。

屋子里又传出了母亲的呼喊声:“庆喜啊,庆喜啊,你那些肉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你告诉娘,告诉娘啊!”

毛庆喜飞奔着跑出了院门,跑向了大路,一边跑还一边呼救着,这大概是他生前最难忘的一幕了吧。

那天,有很多人都听到了毛庆喜的喊声,只是在他们出门看的时候,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他跑了有多远呢?

他觉得自己跑过了山,跑过了河,跑过了一户户人家,跑过了一条条的路。

他似乎跑了有一生那么久。

那一黑一白两个幻影就那么一直跟在他身后,不快不慢地飘着,像两条甩也甩不掉的尾巴。

我们也可以把这一情景理解成毛庆喜在死前出现的幻觉。

其实,毛母在吃了尸肉以后也出现了相同的幻觉,那都是尸肉的毒性引发的病症。

那些肉埋在地底下,埋在雪地里,埋在冰层中,要烂没烂,要臭没臭,没有生命,也没有思想。

尸体都没思想,它们被埋在哪儿,哪儿就是它们的家;谁给它们烧纸,它们就收受谁的阴财。

从理论上来讲,它们并不会追着谁跑。

毛庆喜曾经坚持认为,所有关于僵尸的传言都是杜撰的,纯属子虚乌有。

直到他死前那一刻,他才真正信了。

毛庆喜的尸首就横在他自家的门口,是隔壁秦家的寡妇最先发现的。

他的脸和身体呈现出了一种很不自然的青绿色,上面还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绿毛。

秦寡妇刚发现他的时候,吓得差点晕了过去,她立刻叫来了街坊邻居,捂着口鼻站在人群的最外围。

一个男人问:“这是谁啊?”

另一个男人答:“老毛家的庆喜吧。”

一个女人问:“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另一个女人答:“嘿,你看他不是穿着毛庆喜的衣服嘛。”

还是之前的那个驼背老头在掌控大局,他推开了人群,走到毛庆喜的身边,说:“人死了,找个地方埋了吧。”

“你说,他这是生了什么病啊?”一个村民问道。

“不会是瘟疫吧?这些日子,好像好多人都得了这个病,我家的那个男人就是,今天早上我好像看到他手上长出了好多绿毛。”另一个村民说。

人们面面相觑,都不再说话了。

他们在一瞬间貌似都明白过来了一个事实——

吃尸肉的,岂止只是自己啊。

他担心的事情一直都没有发生,反而,在他刚刚满十八岁的时候,秦华就因病去世了。

秦家只剩下了三个女儿和一个寡妇。

毛庆喜坚信这一切都是秦华捣的鬼。

他一定实施了什么障眼法,让溯溪村孤立在了世人的视线之外。

毛庆喜一直都很怕这个人,他怕有一天,这个人会撕开他那张伪善的皮,露出皮囊之下的血盆大口,将他一口吞食掉。

秦华在给人相面的时候,有一个不能打破的戒律,不相干的人不可以在旁观看。

一次,一个女人来请他算她出走的爹去了哪里,她的丈夫死活非要在一旁听着,秦华索性就把两个人都撵了出去。

据说,他还懂一点道术,会驱魔,能斗鬼。

小时候被好奇心驱使,他经常会趴在秦家的窗沿上偷偷往里窥视秦华的一举一动,他觉得这个人很神秘,神秘得不像个人。

那时候天下还不太平,但是战火从来都绕着这个小村子走,似乎这是一个外界无法抵达的空间。

他看见秦华端了一碗清水,在水里插了一根筷子,随口念了句什么,筷子就立在了水碗里,就像插在土地里那么结实。

他觉得很新奇,刚要问母亲是怎么回事,就被母亲一把捂住了嘴。

很多人都亲眼见过,他给村子里的一个婴儿做法,各种法器一应俱全,什么桃木剑、符咒、符水,摆了一排,看起来像模像样的。

他手持契印,口念口诀,一副大师的模样。

所谓相师,也就是能根据人的五官气色、手掌骨骼等推断他的凶吉祸福、寿命姻缘、前世后世的人。

秦家在土改以后被分了几亩地,他白天去种地,晚上回来给人相面,有的时候还会有其他村子的人特地跑很远来请他算命。

毛庆喜那个时候还小,他当时就在人群里,拉着母亲的手,瞪着大眼睛惊奇地看。

他完全听不懂那些咒文的意思,可那些咒文却像有魔力似的深深印刻了在他的大脑里——

玉清有命,告下三元,十方曹治,禀明所宣,各统部署,立至坛前,转扬大化,开济人天,急急如律令!

毛庆喜有个邻居,姓秦。

秦家的男主人叫秦华。

秦华是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大能人,他能掐会算,而且算得特别准,是个地地道道的相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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