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尸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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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光棍的身体渐渐暴露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他穿着一身单薄的棉衣,与其说是棉衣,其实和单衣并没有什么两样,衣服夹层里的棉花早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一个男人说:“咱们几个人把他拖去山上埋了吧。”

这么多年,还头一次看到他主动请缨。

毛母也奇怪得很,她小声对他说:“庆喜啊,天这么冷,你可别把自己给冻坏了呀,咱别去了吧。”

毛庆喜用胳膊肘怼了她一下,示意不让她再说话。

日正当空,雪化了一点儿,老光棍的五官从上面蒙的那层白霜里隐约显现出了形状,他的双眼紧闭着,看上去睡得很安详。

毛庆喜看了他一眼,说:“这种体力活,还是我去吧,这老光棍活了一辈子也不容易,他年轻的时候还没少帮过我娘呢,我这个人懂得知恩图报。”

知恩图报,这显然不符合毛庆喜的性格,谁都想不通,他争着去埋尸究竟是要图什么。

毛母的心里却有了眉目。

见没有人答话,他瞪了一眼母亲:“是吧,娘?”

毛母连忙点了点头。

最后,经过大伙的一致商议,村里人决定让毛庆喜和刘椿山一起去把老光棍的尸体扛到山上埋了。

山路崎岖,加上覆盖着厚厚的冰雪,抬着个人很不好走。

刘椿山抬着头走在前面,毛庆喜抬着脚走在后面。

两个人一路无话。

“哎,刘椿山,你累不?”毛庆喜问。

“干什么?”刘椿山警觉地说。

“要不咱们歇一会儿吧,反正也不用急。”毛庆喜说。

刘椿山的脚早就打滑了,便依着他的意思把老光棍的尸体靠着一棵樟树撂在了一边,自己也靠着树坐下了。

他一向看这个游手好闲、坑蒙拐骗的毛庆喜不顺眼,一路上都在提防他。

“你们家里还有米吗?”毛庆喜凑到了他身边。

“我女儿都好几天没吃上饱饭了,你说呢。”刘椿山带搭不理地说。

“我老娘也好多天吃不上饭了,你说说这叫什么日子,呸。”毛庆喜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饿不死算是命大,饿死了就自认倒霉呗。”刘椿山也叹了口气,盯着一块大石头发呆。

毛庆喜突然嘿嘿笑了一下,他神神秘秘地贴在刘椿山的耳边说了一句话,让刘椿山陡然一惊,不由得愣住了。

他说:“现在咱们面前不就有吃的么?”

刘椿山没反应过来,他四下张望,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可以当作口粮的东西。

“你说什么?什么吃的?”他问。

“你再仔细找找。”

刘椿山的目光落在了老光棍僵直的尸体上,脑袋轰隆一下炸开了。

“你是说……你是说他?”

“是啊,不然呢。”

“可是……这是个人呐!”

“他活着的时候是,可现在不是了。”毛庆喜冷冰冰地说。

“你还有没有点儿人性!吃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亏你想得出!”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刘椿山的嘴唇剧烈颤抖了起来。

毛庆喜还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雪,才挤出了几个字:“你想想看,你女儿现在才多大啊,就要饿死了,多可怜!她这辈子啊,就是投错了胎,摊上了你这么个没本事的爹。”

一个拳头直奔他脸上砸了过来,毛庆喜并没有躲,他用一个手掌稳稳地将它接住了。

刘椿山一言不发,怒目圆睁,就那么看着他。

刚才还在头顶的太阳沉到了山的西边,把那些樟树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也把山腰上这两个人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

刘椿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感伤,他愤怒,他懊恼,他羞愧。

被毛庆喜说中了,他的女儿从出生时起就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归根结底,只能说是她投错了人家,生错了年代。

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女儿。

眼前的这具尸体,是个人,也是肉。

在古代,饥荒的时候人们会互相残杀,食人肉、喝人血,那都是些活生生的人啊,而现在吃个尸肉有什么好訾议的呢?

是啊,只有活着的人才算是人,死了以后就不再是人了。

毛庆喜说的并没什么错。

他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吃尸肉。

他们趁着天还没黑,*了老光棍的尸体,剃下了他的肉,抓起一把雪洗了洗,用衣服兜着下了山。

那些尸骨残骸被两个人埋到了那棵樟树旁。

就这样,一个人的秘密变成了两个人的秘密。

刘椿山没对别人透露一个字。

那天晚上,他的女儿也吃上了人生中的第一顿肉。

他并没有想过,这件事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可怕后果。

毛庆喜回到家的时候,看到毛母正面对着墙躺在炕上,身子蜷缩成了一个球。

毛庆喜对母亲说:“你睡了?”

毛母没吭声,应该是已经睡熟了。

毛庆喜就躺在了她的身边,嘟囔了一句:“睡吧睡吧,这一天可累死我了。”

晚上,毛庆喜感觉嗓子干的要命,就像是上了一层蜡,他轻轻碰了碰母亲,含糊着说:“娘,你给我倒碗水去。”

“哎,好。”毛母就起身进了厨房去舀水。

他从母亲手里接过了那碗水,咕咚咕咚地灌进了肚子。

水和冰一样凉,顺着他的喉咙一直凉到了胃里,凉遍了全身。

他把碗递回给母亲,就要缩回了被子里。

在母亲接过碗的一刹那,他碰到了母亲的手,那只手毛烘烘的,更像是一只熊爪子。

毛庆喜猛地缩回了手,望向了母亲。

毛母站在黑暗中,两只眼睛放着绿莹莹的光,看不见她的手。

“娘,你手上怎么有毛啊?”毛庆喜问。

“你是摸到棉花了吧。”

这句话没带一丝感情,就好像是从窗缝飘进来的一片雪花,轻飘飘地落在了毛庆喜的脑门上,让他顿觉浑身都凉飕飕的。

“娘,你没有不舒服吧?”

“没有啊。”

“那快躺下睡吧。”

毛母无声无息地又躺回到了他的身边。

她还是把脸对着墙。

下半夜,一股尿意愣是把毛庆喜给搅和醒了,他摸下了炕,要去外面上厕所。

“你去哪儿啊?”毛母叫住了他。

“上茅房。”毛庆喜说。

“哦,那小心点,别去屋后。”

上个茅房有什么好小心的呢,毛庆喜想不通,屋后是柴火垛,什么都没有,母亲特意叮嘱这么一句,又是为什么呢?

和往常比起来,今天的夜似乎格外黑。

他在院子里解手的时候,听到身后有动静,细细碎碎的,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发出来的声音。

有点儿像是个人在踮起脚尖走路。

他回过头去看,四周漆黑一片,连个影子都看不着。

毛庆喜匆忙解决完,提着裤子就往屋里跑。

刚跨进门槛的时候,他感觉貌似踢着个什么东西,死沉死沉的,估计不是个装沙土的麻袋,就是个倒了的水缸。

进了屋,他才多多少少安心了一些。

“这么快啊?”毛母背对着他问道。

“娘,我怎么觉得有什么不对头啊。”

“你是在怕什么吧?”

“啊?”毛庆喜没明白母亲这句问话的用意。

“不是,我刚才在院子里的时候吧,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我看……”

“是错觉吧,你是不是把腌菜缸看成个人了?”

毛庆喜仔细回想了一下,说:“也有可能。”

他闭上眼,打算明天一早去院子里看看有什么不对头。

这要放在往常,遇上这种白费力没有油水的的事儿,毛庆喜肯定是第一个躲着的。

让他干活,要么就是有横财赚,要么就是有红包收。

“我去吧。”他抢着说。

全村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射向了他。

“你去?”一个抱孩子的女人狐疑地问。

村民们计划给老光棍挖坑埋了,就埋在村头的南山上。

谁都没有发现,毛庆喜的脸色顿时变了,他的双手在不安地搓着,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慌张。

南山,是大家约定俗成的一个坟场。

另一个男人说:“行,就这么办吧。”

毛庆喜的心里一动。

毛庆喜也在人群中间。

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从家里拎出了铁锹,开始铲起压在尸体上的雪。

这时候还没兴起火葬的习俗。

因为穷,村里的人死了,基本上都会直接裹上一张破席子,埋在南山上的某处,没有寿衣,也没有棺材。

被压死的那个人是村里的一个老光棍,他一个人生活了五十多年,终于在昨天晚上结束了这孤独的一生。

因为是一个人,所以压根就没有人为他料理后事。

这年头,大冬天的连棉衣都穿不上,更何况是死人的寿衣呢。

老光棍在雪里埋了一宿,身体被冻得硬邦邦的,活脱脱的就像是一根人形的冰棍。

大家围在那根冰棍周围,纷纷议论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天,村里组织开了个会。

毛庆喜和母亲都去了。

天还是那么冷,昨晚下了一夜的雪,有几家的屋顶都被雪给压塌了,还压死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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