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A栋101室的女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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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天决定,乘坐下一辆来到他面前的出租车,不管公交来还是不来。

他又向上一个路口望去,远处一个空车的牌子闪烁着过来了,葛天伸出了右手不断挥舞着。

就在这时,一只雪白的胳膊从他的脑后伸了出来,它被一圈圈白色泛黄的纱布缠绕着,像极了一只木乃伊的手臂。

“不是,不是,我要去平泉路,师傅,能到吗?”女人弯下了腰解释着。

“知道,上车吧。”司机爽快地帮她拉开车门,女人就上了车,还不忘对葛天说了句:谢谢。

出租车吐着烟圈呼哧呼哧地跑远了,后座上,有两双黑亮的眼睛贴在了玻璃上,像是玻璃上的四个污点,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了。

葛天的脑袋这时正全神贯注地搜索着下一辆出租车的踪影,全然不觉。

你说怪不怪,他等来的下一辆车正是14路公交车。

说起来,这也是经常发生的事。

你费尽心机地去做一件事,怎么做都徒劳无功,最后你放弃了,你自暴自弃、听天由命,可恰恰在这个时候,你收到了成功的好消息。

因此,葛天并没有感到莫名其妙。

平常14路车每隔十五到二十分钟就会开过来一辆,可是今天葛天足足等了四十分钟,他压根没心思想这是为什么。

每一件看似平淡无奇的事情背后往往都暗藏玄机。

葛天单纯地以为只是公交司机今天睡过了头,完全没有想过是某种图谋不轨的阴差阳错。

假设葛天在七点半准时上了公交车,那么他就不会见到那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女人,同样也不会经历之后一连串心惊肉跳的情景。

这是葛天和那个女人的第一次正面相遇。

也是从这天开始,葛天居住的小区里接二连三发生了儿童失踪案。

消息是在葛天回到家以后得知的。

晚上葛天向编辑部汇报完工作进展,便回了家,刚一进小区大门,就看到门口聚集了很多人,他们都在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其中还有几个穿警服的人,

葛天走上前去,问一个邻居:“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邻居说:“你不知道啊,咱们小区丢孩子啦!”

宝石蓝的天空盖住了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残缺不全的月亮气喘吁吁地挂到了天幕上,撇下一缕苍白贫弱的光。

路灯一个接着一个亮了起来,在渐浓的夜色里营造出了一种白天的假象。

葛天并没有挤进人群,他看了看表,已经七点半了。

他正要走,却被那个邻居拦下了。

她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娘,她平时唯一的爱好就是嚼舌根,张家长李家短说起来没完没了,倘若哪一天能开发出一种以口水为动力的能源系统,只要她在,整个国家的电就都不用发愁了。

她一只手紧紧掐着葛天的胳膊,两眼放光:“那个A栋3楼的人家让八岁的孩子一个人看家,结果呢,这两人下班一回来,人就没了,你要说是孩子自己跑出去玩了吧,可整个小区都找遍了,压根就没人影啊,现在这个世道多乱,这要是放在从前,一户人家能养十来个孩子,白送都没人要,可现在呢,偷孩子的遍地都是,我看那家的孩子平时就胆小,怎么可能不跟大人说一声自己就跑丢了呢,八成是让人拐走了,嘿,这还上哪找去!”

葛天被她掐得生疼,往后撤了撤身子,假装不经意地拜托了那只胖乎乎、圆滚滚的手。

“大娘,那警察怎么说的啊,不是说孩子走丢了24小时还是48小时才能立案侦察的嘛?”葛天问道。

“现在这孩子多精贵啊,交通又发达,你要等两天以后再找,那人贩子早都出国了。”邻居大娘朝葛天翻了个白眼。

葛天又往人群里瞟了一眼,果然看见一个女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周围的人都拼命地拽着她,可她愣是哭天抢地、死活不站起来。

一个男人在她身边恼怒地骂着:“我就让你辞了工作在家看孩子,你偏不,我说叫我妈来看吧,你还不让,现在好了,孩子丢了,我看你怎么办,要是真找不找,我让你偿命。”

女人扯着嗓子叫喊着:“你跟我耍什么威风,你有能耐把咱闺女找回来啊,你找回来啊,除了吼我,你还有什么本事,你倒是去找孩子啊,我的宝贝女儿啊……”

人群闹哄哄的,大家七嘴八舌地劝着,警察也一个劲地从中调解。

葛天又看见了那个胖警察,这次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两个腋窝下湿了一大片,像是长在他身上的两片脏兮兮的沼泽。

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男人说:“同志,现在还不能确定孩子是不是被拐走了,你先别急,说不定等一会孩子就自己回来了呢,毕竟都八岁了,自己家在哪肯定是知道的,咱们再等等,再等等啊。”

男人便把矛头指向了胖警察:“你们就知道等,孩子都丢了,等有什么用,你说,等有什么用!你倒是给我去找啊,你们倒是都给我去找啊!”

胖警察说:“从道理上讲,孩子今天才不见,而且也不确定她走失的时间,你现在情绪这么激动,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想不起来,你觉得这样下去对找到孩子有任何帮助吗?”

女人终于哭累了,她抽泣着擦了擦脸颊上的泪:“那您说,我们该怎么办啊……”

女人觉得嘴里又苦又咸,重重咳嗽了一声。

胖警察说:“这样,我们多找点人,分区分片得找,总比在这哭强,你说呢?”

女人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的前襟和袖口都湿透了,裤子上都是泥水,光着一只脚。

旁边的草坪里散落着一只红漆的高跟鞋。

葛天并没有加入到找孩子的队列中去,他皱了皱眉径直回了家。

过了几天,小区里的电线杆和路灯上就张贴满了寻人启事,内容是:

我们家女儿走失了,姓名杨雪,8岁,身高1米2,圆脸、大眼睛,请好心人找到后与我们联系,有重金酬谢。

下面印着一张女孩天真烂漫的照片,照片下是两个电话号码。

女孩彻底丢了。

警察竭尽全力找了一个礼拜,仍是音讯全无。

小区里自此涌出了一个新的话题——本小区发生拐卖儿童案,警察已深入展开调查却仍未果。

针对孩子失踪的猜想,大家众说纷纭。

有人说,一定是被人贩子给拐走了,孩子可能是饿了下去买东西吃,或者就是出去玩,这个时候,过来了一个老太太,她笑脸盈盈、看似和蔼可亲,她就那么招招手,孩子就像着了魔似的跟着她走了,再也没回来。

也有人说,孩子是自己走丢了,她是个女孩子,平常连上学都是父母接送,估计靠她自己连学校的大门都找不见,更何况是自己家呢,说不定她出了小区然后就迷路了,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还有一种说法更加离奇,说不定是那家男人偷偷把孩子给打死埋了,谎称孩子走丢,借此逃脱法律责任,当然,这种猜测是基于那家男人平时飞扬跋扈、大大咧咧的性格上的。

总之,孩子还是没能找回来。

直到这时,还是没有人把A栋楼的那个女人和这一系列事件联系在一起,包括先后见了她两次面的葛天。

院子里杨柳拂面,丝毫没有给小区带来曼妙清凉,反而丢孩子事件倒是给人们心里蒙上了厚厚的一层阴影。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看到路灯上的那张寻人启事,葛天就打心底里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那张女孩活泼可爱的脸蛋,在被印成黑白两色后,在夜里总是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她在电线杆上笑着,在路灯上笑着,在墙上笑着,在小区的各个角落里阴冷地笑着,葛天每次看见她,总觉得她是在对自己笑,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永远都闭不上。

葛天有一次对妻子说:“咱们要不跟物业反映反映,把小区里的寻人启事都揭掉吧,反正孩子丢了这么久了,就只在小区里面张贴这么一张纸,估计也于事无补啊。”

可妻子却说:“你怎么那么没有同情心,人家孩子不见了,贴个寻人启事碍着你什么了,全小区都没说有什么意见,怎么就你这么矫情。”

葛天便没再说什么。

就在这一天傍晚,葛天又碰见了那个女人,她站在A栋楼的楼道口冲着葛天摆了摆手,说了句什么,就兀自消失在了漆黑的楼道里。

“哦,我不急,没事,你先上车吧。”葛天向来是个懂得谦让的人,他自诩是个有格调有素质的高知分子,被这个年轻妈妈一问,他连想都没想,直接回答。

“你们不是一起的?”司机问。

她的怀里正抱着一个红布包裹的婴儿,婴儿被包的严严实实,连头发丝都看不见。

车在公交站前停住了,司机探出了脑袋问:“去哪儿?”

女人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葛天,犹豫着说:“大哥,你急吗?”

大概等了二十分钟,开往杂志社的14路车还是没到,葛天往远处的路口眺望了一阵,就不耐烦地又坐回了长椅上。

一辆银灰色的桑塔纳疾驰而过,渐起一滩泥水,葛天把脚往后挪了挪。

一辆白色的宝马低吼着飞来,又嘶鸣着飞走了。

葛天一惊,回过头去看,正和那个人四目相对。

那是一个女人,皮肤白皙,身材颀长,圆脸,梳着一个高高的马尾,她对着葛天微微一笑,就又把目光移向了此时正在路口等红灯的那辆出租车。

如果他打车呢,那就意味着之前等的半个小时都打了水漂,前功尽弃了,要是公交车在下一秒就来了呢,那岂不是冤到姥姥家了。

可如果他继续等下去,再等上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随着等车的时间越来越久,他就愈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半途而废了。

一辆酒红色的SUV由远及近,在前面的路口拐个弯,不见了。

一辆车租车慢悠悠地散着步,走到葛天跟前,向他打了个招呼,见没有回应就又慢悠悠地走向了远处。

家里的车一直由妻子开,葛天从来都坐公交车或者打车上下班,即便妻子休假也是如此。

七点十分,街上的人和车都寥寥无几,公交车站牌下,只有葛天一个人。

过了半个小时,14路公交车还是没有踪影。

葛天急了,他现在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要么继续等公交,要么打车去公司。

如果他继续等,说不定还要等上好一阵,最后错过了和主编约定的时间,然后讨来一顿埋怨。

葛天终于见到了那古怪女人的真面目。

这一天,葛天接到杂志社的任务,要负责一项群众采访,他早早出了门,妻子正在家里睡得正酣。

昨晚下了雨,地面还没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青草混合着泥土的味道,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湿漉漉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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